财武宗,\"审计堂\"。
此地不似寻常江湖门派的演武场或议事厅,更像一座冰冷、精密、运转不休的巨大账房。整座殿堂由深青色巨石垒砌,墙壁未经雕琢,粗粝冰冷,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硬朗。巨大的空间里,光线并非来自常见的烛火或天窗,而是来自墙壁上镶嵌的、数百颗散发着柔和幽光的玉石算珠。这些算珠大小不一,排列成繁复玄奥的图案,将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片清冷、恒定、足以纤毫毕现的微光之下,任何试图隐匿的阴影都无所遁形。
殿堂深处,一面巨大的青铜墙巍然矗立。墙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并非为了映照人影,而是为了清晰地悬挂图表。此刻,四张巨大的素白绢帛被牢牢钉在青铜墙上,如同四份无声的判决书。
绢帛顶端,是四个醒目的朱砂标题:《铁佛寺首月功德考评》、《铁血旗首月功过录》、《云梦泽首月收支总览》、《九幽盟首月清浊账》。
绢帛下方,则是用浓墨书写的、冰冷的数目:
铁佛寺:\"资产盘活度\" 五成五分
铁血旗:\"损耗度\" 七分
云梦泽:\"物产利用率\" 九成二分
九幽盟:\"坏账清理度\" 仅一成!
四份\"考绩\"高悬,在幽冷的算珠光下,无声地宣告着公约推行首月的成败得失。铁佛寺的盘活初见成效,铁血旗的伤亡得到控制,云梦泽依旧高效,而九幽盟的黑产收缩,却如同蜗牛爬行,敷衍至极!
青铜墙前,肃立着财武宗的核心成员,以及四大派派驻审计堂的监督代表。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铁佛寺的澄观大师枯槁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快了一线。他身后的戒嗔,看着自家那\"五成五分\"的数字,眼神复杂,既有松一口气的释然,又带着对更高目标的凝重。
铁血旗的代表,一名面容冷峻、腰挎弯刀的副旗主,目光扫过\"七分损耗度\",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被约束的数字既感憋屈又无可奈何------然而他心底却清楚,这被硬性压下的损耗背后,是实实在在少折损的兄弟性命,是更多家庭得以保全。这份公约所带来的\"规矩\",确实让铁血旗在狂热征战中多了一丝冷静,少了几分无谓牺牲。
云梦泽的代表,一位气质温婉、身着素色药师长袍的中年女子,看到\"九成二分\"的数字,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仿佛理所当然。
唯有九幽盟派驻此地的代表,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闪烁、穿着绣有九幽标记黑袍的干瘦老者,在看到那刺眼的\"坏账清理度仅一成\"时,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佝偻,仿佛那冰冷的数字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陆九章站在青铜墙前,玄青色的\"武林审计使\"官袍在算珠幽光下流动着银线算筹的纹路。他并未看那九幽盟代表,目光平静地扫过四份绢帛,最后落在那\"一成收束率\"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堂:
\"首月考评,白纸黑字。铁佛寺知耻后勇,家底盘活初见起色,当勉励;铁血旗约束得力,折损大减,省下的是儿郎性命,当嘉许;云梦泽持家有道,物尽其用,堪为表率;九幽盟......\"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终于刺向那干瘦老者。
\"......烂账如山,积弊难返,收束不力,敷衍塞责!十成黑产,仅收一成?玉盟主是当我财武宗的算盘是摆设,还是当这《公约》是儿戏?!\"
那\"九幽盟\"代表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陆...陆先生明鉴!我九幽盟地广人杂,产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月之内,能收束一成,已...已是竭尽全力!后续...后续定当加快......\"
\"竭尽全力?\"一声带着冷冽书卷气的嗤笑打断了他。
说话的是站在陆九章侧后方阴影里的唐不语。这位财武宗的\"铁算盘\",素来沉默寡言,此刻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特制的、镜片由薄薄水晶打磨而成的\"透数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九幽盟那份绢帛下方,关于\"正当营生\"收入的一长串数字上。
他手中拿着一块乌木算盘,但手指并未拨动算珠,而是以一种极其奇特的韵律,在算盘框架上快速点按着,仿佛在叩击某种无形的密码。随着他的点按,算盘上几颗特定的算珠竟微微亮起幽光,投射出几道细微的光束,精准地照射在绢帛上几个特定的数字上---------那是\"正当收入\"项下,最大几笔收入的\"首位数\"。
\"竭尽全力造假么?\"唐不语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屑,\"玉盟主这'竭尽全力',怕是用在了如何用'正当营生'的幌子,来掩盖她那些见不得光的烂账吧?\"
他指着光束聚焦的几个数字:\"各位请看!九幽盟本月申报的'正当收入',最大三笔:纹银五万三千两、两万八千两、一万六千两。表面看,毫无问题。\"
他手指在算盘框架上猛地一划!一道更强的光束瞬间聚焦在那些数字的\"首位\"上---------5、2、1!
\"然,天地万物,自有其数理法则!\"唐不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大数之始,自有常轨!依'数术常理',九幽盟这等庞杂营生,其正当收入首位数字,出现'一'之常例当近三成,'二'当近一成七,'五'?不足一成!如今,其最大三笔收入,首位竟无一个'一'!'五'、'二'、'一'?这分布,与常轨相差何止万里?!\"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那九幽盟代表:\"如此明显的'数目异常',只能说明一点---------这些所谓的'正当收入',根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用黑产填窟窿,临时拼凑出来的假账!是彻头彻尾的'账目戏法'!\"
\"轰!\"
唐不语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冻结的湖面投下巨石!整个审计堂瞬间哗然!
\"造假?!\"
\"用黑产填窟窿冒充正当收入?\"
\"九幽盟好大的胆子!敢在审计堂眼皮底下耍这种把戏?!\"
就在这哗然声中,一直静立在云梦泽女药师身侧的沈青囊缓步上前。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气质沉静如古井,与云梦泽众人站在一起,神态自若,仿佛早已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那云梦泽的女药师见沈青囊上前,微微侧身,颔首示意,眼中流露出对这位新晋供奉的信任与倚重。
沈青囊手中托着那件奇特的器物---------正是那柄以紫檀为骨、嵌有玉石游标的\"损耗量尺\"。此刻,尺身指针正对着九幽盟绢帛上\"药材采购支出\"一栏的数据,剧烈地颤动着。
\"唐先生所言不虚。观其账目,其正当收入已是虚妄。再看其药材耗用---------\"他指尖轻点损耗量尺上游标,动作娴熟流畅,
\"此尺乃老夫依古法融于药田核计所制。九幽盟本月申报药田新增三百亩,然其'添头耗'乃每多开一亩药田需额外投入之耗费,却激增二成三!此等异象,非天灾即人祸!依药理所载,药苗、肥力、人工之耗,皆有定规。此等增幅,绝非区区三百亩新田所能致!分明是虚报种植亩数,以此'添头耗'为幌,冒领朝廷'劝农桑'资助,行中饱私囊之实!\"
他将耗度尺微微倾斜,让那剧烈颤动的指针和其下方标注着\"药材补贴\"的异常数据暴露在众人眼前。冰冷的数字与颤动的指针相互印证,将九幽盟在药材账目上的又一重造假手段赤裸裸地剥开!
沈青囊微微颔首,抚须道:\"职责所在。在下这把尺子,只管算药草的命,量一量这田亩间的盈亏真假。这盘根错节、杀人诛心的总账大恶,终究要仰仗陆先生和唐先生的雷霆手段。\"
他的话语谦逊,却清晰地表明了他作为云梦泽供奉的核心职责范围---------以\"药算\"手段厘清药材相关账目的真伪盈亏。
陆九章的目光扫过沈青囊手中那柄精巧却直指要害的\"损耗量尺\",又落在唐不语那掌控全局的乌木算盘上,最后回到自己袖中那枚象征着最终裁决的算珠印。三者之间,仿佛有无形的气机流转、共鸣。算盘定乾坤,算筹析毫厘,耗尺度盈亏---------财武宗丈量这纷乱江湖的\"规矩之尺\",已然层次分明!
铁佛寺、铁血旗、云梦泽的代表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充满鄙夷和愤怒,齐齐射向那九幽盟老者。
那老者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唐不语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数理推演,彻底撕碎了他所有狡辩的可能!在\"首数常轨律\"这近乎天道的铁则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陆九章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万载寒冰。他不再看那摇摇欲坠的老者,目光转向青铜墙上的九幽盟绢帛,声音如同宣判:
\"证据确凿,九幽盟首月考评,严重造假,黑产收缩不力,虚报正当收入!按公约,此为重大违规!\"
就在审计堂内因九幽盟造假而群情激愤、陆九章即将宣布裁决的同一时刻。
财武宗深处,守卫森严程度仅次于审计堂的禁地---------藏经阁。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最灵巧的壁虎,紧贴着高大书架形成的深邃甬道无声滑行。此人身着紧身夜行衣,脸上覆盖着毫无五官特征的光滑黑色面具,正是玉无瑕麾下最神秘的刺客---------\"影\"。他的目标,是藏经阁最核心区域,一个以秘法封印的紫檀木匣---------里面存放着《九重天秘账》的原始底册!
\"影\"的身法诡异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气息外泄,移动时仿佛连光线都绕开了他。他精准地避开了地面上肉眼难辨的\"地听\"铜线,绕过了书架格子上隐藏的\"嗅金\"蜂巢,如同鬼魅般逼近了那个被安置在一尊青铜罗汉雕像掌中的紫檀木匣。
木匣表面流动着淡淡的金光,显然是佛门高深的封印禁制。
\"影\"面具下毫无表情,一只戴着薄如蝉翼的玄色手套的手,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探向木匣!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能腐蚀罡气的\"破元针\"劲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木匣表面金光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的禅音毫无征兆地在静谧的藏经阁内响起!如同古寺晨钟,瞬间涤荡了所有阴诡!
一道金光自\"影\"头顶上方骤然亮起!并非攻击,而是一股沛然莫御、带着因果轮回般沉重束缚之力的无形力场,轰然压下!
\"影\"探出的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金刚之墙,指尖的\"破元针\"劲气瞬间溃散!更有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逆袭而上,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他心中警铃大作,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瞬间向后暴退!
然而,已经迟了!
在他刚才立足之处的头顶上方,一根通体乌金、雕刻着无数玄奥梵文、散发着淡淡檀香与厚重佛光的禅杖,如同定海神针般悬浮在那里!禅杖末端,稳稳握在一只骨节分明、沉稳如山的大手之中。
手的主人,正是铁佛寺护法武僧之首,裴元让!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影\"的退路之上,高大的身躯如同怒目金刚,堵死了甬道。那乌金禅杖上流转的梵文金光,与整个藏经阁墙壁、书架格子上隐隐浮现的防御符文,气息同源共振,形成一张巨大的\"因果法网\",将\"影\"牢牢锁定!
\"阿弥陀佛。\"裴元让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狭窄的书架甬道中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施主身法如鬼似魅,奈何心术不正。此间秘档,非你所能窃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影\"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裴元让,又扫了一眼禅杖上与藏经阁防御阵同源的\"因果纹\",知道强闯无望,更怕惊动更多人。他毫不犹豫,身形猛地一晃,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化作数道真假难辨的残影,朝着不同的书架缝隙激射而去!竟是施展了最高明的遁术,试图趁乱脱身!
裴元让冷哼一声,手中禅杖重重一顿!地面青砖嗡鸣!藏经阁内无数书架上的防御符文瞬间大亮!一层无形的\"因果壁障\"瞬间生成!那几道残影撞在壁障上,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溃散!
\"影\"的真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遁术中硬生生逼出,踉跄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扬手,几道细若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毒针射向裴元让面门,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唯一未被完全封死的上方通风口射去!
裴元让禅杖舞动,金光乍现,轻易荡开毒针。待他抬头,\"影\"的身影已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融入通风口的黑暗,消失无踪。空气中只留下一丝极淡的、如同腐烂甜杏般的九幽气息。
审计堂内,肃杀的气氛几乎凝固。
陆九章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九幽盟代表,如同在看一件死物。他转向刚刚匆匆走入堂内、带来藏经阁遇袭消息的洛清漪。
洛清漪依旧清冷如月,只是月白衣袖上沾染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影\"的九幽阴寒气息。她走到陆九章身边,并未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丝帛,素手一抖,哗啦一声展开。
一幅极其详尽、脉络清晰的巨大图卷呈现在众人面前---------《九幽盟毒草供应脉络图》!
图上,以九幽盟老巢\"毒瘴谷\"为核心,无数条黑色的线条如同毒蛇的脉络,蔓延向四面八方,连接着一个个或明或暗的据点、药铺、乃至......私运口岸!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一条最粗壮、用猩红朱砂标注的线路,赫然指向了地图的顶端---------一座巍峨的宫殿群图标,旁边标注着三个刺目的小字:太医院!
毒瘴谷---------京城太医院!
这条隐秘而致命的供应链,如同一条毒龙,将九幽盟的触角,直接探入了帝国的心脏!
\"玉无瑕的倚仗,比我们想的更硬。\"洛清漪的声音如同冰泉,清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九幽盟宁愿支付巨额的公约'违约罚金',也绝不放弃黑产根基。其'积弊之源',盘根错节,直通宫闱。寻常手段,恐难撼动。\"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审计堂内此起彼伏!连冷千绝派来的那位铁血副旗主,眼中都露出了深深的忌惮。牵涉到京城的太医院?这背后的水,深得足以淹死真龙!
陆九章看着那指向\"太医院\"的猩红线路,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的、如同算珠碰撞般的锐利光芒!
\"倚仗硬?\"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再硬的倚仗,也硬不过规矩的秤杆!再深的根,也怕'银钱往来'的釜底抽薪!\"
他猛地转身,面向青铜墙,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整个审计堂:
\"启动'风险示警之法'!依公约,执行三级惩戒令!\"
\"其一,封库令!\"陆九章手指如剑,指向九幽盟绢帛,\"即刻冻结九幽盟存于财武宗'应急钱库'中所有存银---------纹银五百两整!此款,留作因其违约可能引发动荡之'备用之资',在其彻底整改达标前,分文不得动用!\"
\"其二,断源令!\"他目光转向云梦泽那位温婉的药师长,\"传讯云梦泽玉长老!依公约互助条款及《毒草供应链图》,自即日起,云梦泽及其附属所有药行、药商,全面切断对九幽盟及其关联势力的一切药材供应!违者,视为同谋,共受制裁!\"
云梦泽女药师神色肃然,毫不犹豫地点头:\"谨遵审计使令!云梦泽即刻执行!\"
\"其三,昭告令!\"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唐不语!即刻整理九幽盟所有已查实、未收束之黑产据点名单!制成《江湖黑产商户名册》,加盖审计使印!由财武宗信隼传檄天下!张贴于各城各镇,码头驿站,江湖通衢!昭告所有江湖同道、商旅行人、乃至黎民百姓---------名册之上,皆为公约所禁之'积弊毒瘤'!凡与之交易者,视为助纣为虐,后果自负!凡提供其踪迹线索者,依公约予以重赏!\"
他胸前的算珠印微微转动,光泽幽冷:
\"按公约第十二条铁则:凡门派连续三月考评不达标,且抗拒整改者,将永久逐出由公约庇护之'江湖通商册'!其名下所有正当营生,亦将受牵连,寸步难行!\"
陆九章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间,看到了九幽盟内部的混乱,声音带着强大的洞悉力:
\"以九幽盟目前暴露之'银钱往来'状况,其黑产收入被断,正当营生受名册公示重创,药材来源被绝......其库中存银,至多支撑三月!三月之后,若无'新银'注入,其庞然大物,必将因'银钱断绝'而内部分崩,自取灭亡!\"
他环视堂内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此非打压,乃倒逼!倒逼其断腕求生,刮骨疗毒!要么壮士断腕,彻底洗白,融入新江湖!要么......抱着她那'硬靠山'一起,在'烂账'的泥潭里,溺毙!\"
\"三级制裁\"如同三道九天垂落的雷霆枷锁,瞬间套在了九幽盟的脖颈之上!冻结资金、断绝货源、公示污名!招招致命,直指命门!更点出其只有三个月的生死时限!
堂内众人,无不为陆九章这环环相扣、精准狠辣的制裁手段所震撼!铁佛寺、铁血旗、云梦泽的代表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敬畏。这才是真正的规则之力!比刀剑更锋利,比毒药更致命!
那九幽盟代表早已面无人色,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唐不语立刻领命,快步走向旁边一张堆满账册文牍的巨大紫檀木桌案,铺开一张特制的厚实宣纸,提笔蘸墨,开始飞快地誊写那份即将震动江湖的《黑产商户名录》。笔走龙蛇,一个个沾满血泪与罪恶的名字跃然纸上。
就在唐不语即将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搁笔的刹那!
审计堂角落的阴影里,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虚影如同被惊扰的毒蛇,骤然暴起!
正是去而复返的\"影\"!他显然并未真正逃离财武宗,而是潜伏下来,等待这最后的致命一击!他深知《九重天审计底稿》难夺,但这份即将公示天下的《黑产名录》,同样是插向九幽盟心脏的毒刺!必须毁掉!
\"影\"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目标并非唐不语,也非名录,而是---------唐不语刚刚蘸饱了浓墨、尚未离纸的紫毫笔!
他屈指一弹!
\"咻!咻!咻!\"
三道细如发丝、通体幽蓝、散发出刺鼻腥甜气息的\"封喉绝命刺\",如同三道夺命的蓝色闪电,撕裂空气,无声无息地射向那支紫毫笔的笔杆!只要毒针击中,剧毒瞬间便会顺着墨汁污染整张名录,更会波及执笔的唐不语!
这阴狠毒辣、时机刁钻的一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唐不语甚至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站在堂中、似乎正凝神推演制裁效果的陆九章,动了!
他的动作并非闪避,也非格挡,而是......如同流水!
\"哗---------!\"
陆九章的身影在原地瞬间变得模糊,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银流\",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毫无烟火气的轨迹,极其自然地\"流淌\"开来!那三道致命的毒针,如同射入了湍急而无形的漩涡,擦着他瞬间\"流淌\"开的玄青衣角,激射而过!连衣角都未曾沾到分毫!
\"银流云水身法!\"
与此同时,陆九章一直虚握在袖中的左手闪电般探出!那个从不离身的乌木算盘被他抄在手中!五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算盘框架上疯狂拂过!
\"哗啦啦啦---------!\"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的算珠碰撞声瞬间炸响!
几十颗温润的玉石算珠应声激射而出!但它们并非漫无目的!在陆九章那神乎其技的\"算盘心法\"操控下,每一颗算珠都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带着精准的计算轨迹,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瞬间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玄奥的、急速旋转的\"算珠罗网\"---------\"玄机罗网\"阵形!
这张由算珠构成的\"罗网\",恰好笼罩了那三道激射落空的毒针!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极致的撞击声!
那三道快如闪电的\"封喉绝命刺\",如同自投罗网的飞虫,被三颗精准拦截的玉石算珠狠狠撞中!
算珠上蕴含的精妙柔劲与拆解之力瞬间爆发,不仅抵消了毒针的所有劲力,更巧妙地改变了它们的轨迹!
三道幽蓝的毒针,被算珠撞击着,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
目标---------正是唐不语刚刚写完、墨迹未干的《江湖黑产商户名录》!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穿透声!
三道幽蓝的毒针,如同最精准的铆钉,狠狠地钉在了名录之上!每一根毒针,都恰好钉在一个用朱砂圈出的、极其显眼的九幽盟核心分舵名称之上!
\"黑风堂\"!
\"断魂坞\"!
\"销金窟\"!
毒针幽蓝的针尖深深嵌入纸面,针尾兀自高频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针尖淬炼的剧毒,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圈诡异的蓝色痕迹,如同给这三个罪恶的名字盖上了死亡的戳记!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影\"的身影僵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眸,第一次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这必杀的一击,不仅被陆九章以匪夷所思的身法避开,更被其用算盘反制,成了给对方\"黑名单\"钉上标记的工具!这是何等的羞辱!何等的掌控力!
陆九章的身影已然\"流淌\"回原位,仿佛从未移动过。他缓缓放下算盘,目光如同冰冷的寒星,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了阴影中僵立的\"影\",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影\"的心头:
\"回去告诉玉无瑕。\"
他指了指那被三根毒针钉住的黑名单。
\"她的'积弊',她的分舵,她所有的鬼蜮伎俩......\"
\"---------我们财武宗的算盘,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跑?\"
陆九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不掉!\"
\"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钉着毒针、如同耻辱柱般的黑名单,又看了一眼如同规则化身、深不可测的陆九章,猛地咬牙,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虚影,如同受伤的蝙蝠,仓皇地没入审计堂角落更深的阴影,彻底消失不见。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带着恐惧的九幽寒气。
审计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看着那被毒针钉住的名册,看着钉在\"黑风堂\"、\"断魂坞\"、\"销金窟\"三个名字上的幽蓝毒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陆九章这最后反手钉针的一击,不仅化解了刺杀,更是一种无声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宣告和威慑!
铁佛寺的澄观大师低宣一声佛号,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却也有对规则力量的深深敬畏。铁血旗的副旗主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对这套以\"规矩\"而非单纯武力慑服强敌的手段,竟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认同。云梦泽的女药师则轻轻舒了口气,看向陆九章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陆九章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被毒针钉住、已然成为某种象征的《江湖黑产商户名册》,手指在算珠印上轻轻一按。
\"啪!\"
一枚清晰的、由九颗算珠构成的\"审计使\"印文,重重盖在了名录的落款处!
\"唐不语,即刻传檄!此名录,连同制裁令,一同昭告江湖!\"陆九章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力量。
\"是!\"唐不语肃然领命,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份特殊的名单。
就在这制裁启动、余波未平之际,一道迅捷如风的身影如同青烟般掠入审计堂,正是叶轻舟。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沉静,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凝重的急迫。他无视堂内凝重的气氛,径直快步走到陆九章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宗主,截获京城密信!八百里加急,刚出驿站!\"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却已被巧妙拆开的细小铜管,双手奉上。
陆九章眼神一凝,接过铜管,指尖微一用力,捏碎火漆,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
他迅速展开。
丝帛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至尊威严:
\"财武宗,结党乱法,祸乱江湖,其心可诛!着都察院会同虎威堂,即行查抄,寸草不留!首要者陆九章,就地格杀!相关人等,一体锁拿!勿使一人漏网!此令!\"
在这杀气腾腾的朱批命令下方,盖着一方殷红如血的印玺!
印玺的图案并非龙纹,而是一只狰狞盘踞、脚踏祥云、睥睨天下的九首怪鸟!印文是三个古朴森严的篆字---------
九 千 岁
九千岁印玺!
而在密信的最下方,并非签名,而是附着一幅极其简略、却精准到令人心悸的墨线地图!
地图描绘的赫然是财武宗总舵的核心区域!其中,一个位于地底深处、用朱砂笔重重圈出的建筑,旁边标注着两个冰冷的小字:命门。
而在建筑图标旁,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
\"破此库,则财武宗根基尽毁!---------顾弦思设\"
机关算筹库!财武宗存储所有核心账册、原始契约的终极禁地!由机关术大宗师顾弦思亲手设计建造,其位置和命门竟被清晰地标注在九千岁的绝杀密令之上!
陆九章捏着这张薄薄的丝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毒龙。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九千岁的獠牙,终于不再隐藏,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直扑而来!而目标,正是财武宗最致命的核心!
就在这死寂的寒意弥漫之时,一直凝神于手中\"损耗量尺\"的沈青囊,目光无意间扫过陆九章手中丝帛末端那行小字---------\"顾弦思设\"。他平静如古井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深如寒潭的涟漪,握着损耗量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尺身边缘那些古老的篆文似乎微微发热。这个名字...似乎曾在某本尘封的师门典籍深处惊鸿一瞥,与某种禁忌的机关图谱和...药方联系在一起?
但这念头如电光石火,瞬间被眼前滔天的杀机压下。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衣物按向胸口---------那里,贴身悬挂着一个油布小包,里面包裹着沈家坞血案唯一的铁证,那半颗浸染着沈家七十三口鲜血、刻着\"九幽-壹\"的冰冷珠子!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油布包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怀中那枚一直贴身佩戴、如同死物的玄武图腾玉佩,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温热感,瞬间穿透了衣物和油布包,传导到他按着珠子的指尖!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声,只有沈青囊自己能听见!
他浑身剧震!那沉寂了二十年、被他视作复仇唯一执念的半颗珠子,此刻竟与那象征着沈家守护使命的玄武图腾,产生了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共鸣!那温热感,并非图腾本身发出,更像是...图腾在渴求!渴求那半颗珠子中蕴含的、由至亲鲜血浸染了二十年的、至悲至痛的执念之力!
一个尘封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族谱注释片段,如同被这共鸣强行唤醒,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玄武镇渊,其力浑噩。非至亲血引,难醒其灵...九幽索命,其煞蚀魂。然阴极阳生,悲极力凝...以仇雠之煞为钥,以血亲之悲为引,或可...逆夺造化!\"
\"血引...煞钥...逆夺造化!\"
沈青囊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攥紧胸口的油布包和震颤的图腾,眼中复仇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点燃,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与决绝的光芒!原来这半颗珠子,不仅仅是仇人的标记、血案的证物!它更是唤醒玄武图腾真正力量的...钥匙!九幽盟当年灭门夺图,或许正是惧怕沈家掌握这\"以煞为钥,以血为引\"的逆天法门!
这迟来了二十年的真相,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在九千岁毁灭性的威胁降临之际,这沉寂了二十年的血仇信物,竟成了绝境中唯一的、意想不到的...生机!
审计堂内,算珠幽光依旧恒定地洒落,却再也驱不散那从北方席卷而来的、浓重如墨的死亡阴云。然而,在这片绝望的阴云之下,沈青囊紧捂着胸口的手心,那珠子与图腾共振产生的微弱温热,却如同在无边寒夜中点燃了一簇不灭的复仇与守护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