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穿透无尽时空乱流而来的波动,如同在永夜中划过的微弱流星,瞬间点燃了毛三和白芷几乎被十年孤寂冻结的心火。
希望!前所未有的强烈希望!
两人几乎将残存的所有魂力、神念,毫无保留地注入识海中那扇变得凝实许多的青铜门虚影。门虚影在得到如此磅礴的力量支撑后,青光再次变得璀璨,表面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缓缓旋转,试图与外界那一道微弱的、来自另一块碎片的波动建立稳固的连接,以其为时空道标,强行在这片混沌绝地中撕开一条生路!
嗡——嗡嗡——
门虚影剧烈地震颤着,发出的青光与光罩外的狂暴混沌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道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青铜色丝线,仿佛跨越了无限的距离,艰难地从门虚影中探出,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延伸而去!
毛三额头青筋暴起,神魂因过度催动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死死咬着牙,双目赤红,全力维持着这唯一的希望。白芷脸色苍白如纸,玉手抵在毛三后背,精纯的太阴之力毫无保留地渡入他体内,月华宝鉴悬浮头顶,清辉黯淡到了极致,显然也已拼尽全力。
那根青铜丝线艰难地、一点点地向外延伸,穿透一层层扭曲的时空壁垒。
能行!一定能行!
毛三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那股波动越来越清晰,仿佛触手可及!那确实是一块青铜碎片,而且似乎正被某种力量激活,散发出的共鸣异常强烈!
然而,就在那根青铜丝线即将彻底穿透最后一道混乱的时空屏障,与外界波动建立稳固连接的刹那——
异变陡生!
外界那股强烈的波动,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或者…是那携带碎片之物突然离开了古之墓的范围,亦或是被彻底封印?
总之,那唯一的道标,消失了。
噗!
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毛三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那根延伸出去的青铜丝线瞬间崩断、消散!识海中的门虚影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嗡响,光芒急剧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反噬之力汹涌而来!
“夫君!”白芷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自己也因力量反噬而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青铜光罩外,那原本被门虚影力量稍稍逼退的混沌乱流,如同失去了制约的洪荒巨兽,更加疯狂地反扑而来,狠狠冲击着光罩,让光罩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失败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因为强行冲击,导致门虚影受损,光罩稳定性下降,他们的处境反而比之前更加恶劣!
毛三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嘴角的鲜血滴落,染红了衣襟。他赤红的双目中,那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暗与死寂。
十年…
整整十年枯守!
如同沙漠旅人渴求甘霖,他们在这片绝望的时空囚笼中,抓住了一根看似坚韧的稻草。他们用尽了全部力气,拼尽了所有希望,甚至不惜损伤本源…
换来的,却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那种从云端瞬间跌落深渊的巨大落差,那种拼尽一切却徒劳无功的无力感,几乎将毛三的意志彻底击垮!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青铜光罩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他发出一声压抑了十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声音沙哑而绝望。拳头砸得血肉模糊,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口那窒息般的沉闷和无边无际的荒芜 。
十年的坚持,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白芷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衫。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传递着她同样痛苦却依旧坚韧的温暖。
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这种绝望,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去消化。
毛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愤怒!对外界那莫名消失的波动的愤怒!
不甘!对自身无力打破囚笼的不甘!
恐惧!对可能永远被困死于此的恐惧!
甚至…还有一丝对自身、对青铜钥匙的怨怼!若不是这钥匙,他们怎会落入如此境地?!
各种情绪交织,几乎要让他道心失守。
他就这样站着,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白芷也只是默默抱着他,陪伴着他。
时间…在这里依旧没有意义。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毛三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和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被极致绝望淬炼过的、异乎寻常的平静。
那是一种认清了现实,接受了最坏结果后的死寂般的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泪眼朦胧、满脸担忧的白芷,伸出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温柔。
“对不起…芷儿…”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激动,只有深深的疲惫,“我失态了。”
白芷用力摇头,抓住他的手:“没有…夫君,你想哭想骂,都可以…”
毛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哭骂…又有何用?终究是…无力罢了。”
他抬眼望向光罩外那永恒不变、狂暴肆虐的混沌乱流,目光空洞。
“十年了…或许…我们真的永远都出不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感,“外界…怕是早已认为我们死了吧。师尊…阎罗…或许都放弃了。”
这种认命,并非懦弱,而是一种在反复挣扎、耗尽所有希望后,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绝望。
白芷的心狠狠一揪,握紧了他的手:“不会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夫君你忘了?你的《鬼医十三绝》还未修至最高境界,我的记忆也还未完全复苏,这青铜门也还未完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能放弃?”
毛三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是啊…活着…”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或许,这囚笼本身,就是一种修行吧。磨掉急躁,磨掉侥幸,磨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施展法术、握持沉渊的手,如今却只能无力地困守于此。
“无力…也是一种力量吗?”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白芷,又像是在问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毛三变得异常沉默。
他不再频繁尝试冲击光罩,也不再时刻推演脱困之法。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有时看着外面的混沌发呆,一坐就是“很久很久”。有时则会拿出那枚记载古之墓信息的玉简,一遍遍地看,目光却并无焦距。
他更多地开始内省,反思自己的修行之路。从最初得到《鬼医十三绝》,到阴曹送信,炼制蕴神墨,冥宴惊魂,葬渊拜师,阳间除魔…一路走来,他似乎总是被各种事情推着走,被“钥匙”的身份裹挟着,拼命地提升实力,应对危机,却似乎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审视过自身的力量,思考过道法的本源。
这十年的困守,尤其是这次脱困失败的巨大打击,仿佛一柄无情的重锤,敲碎了他以往所有的外壳,将他逼到了一个绝境,不得不直面最核心的问题——剥离了外物、机缘、甚至希望之后,自身还剩下什么?
《鬼医十三绝》的功法在他心中缓缓流淌,从前五“力境”的通幽、炼魂、化煞、渡厄、归墟,到后七“念境”的触微、凝意、心衍…以往修炼,更多的是追求力量的提升和境界的突破。但此刻,他不再追求突破,而是开始回味每一个境界的细微之处,体会其中所蕴含的、关于阴阳、神魂、煞气、意念、推演…的本质奥秘。
他甚至开始尝试,在不调动多少阴力的情况下,仅仅凭借**心衍**之境的推演,在脑海中模拟、重构各种法术神通,推演其无数种变化可能。
这种纯粹基于“念”的修行,进展缓慢,甚至看不到任何实际效果,但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浸与…宁静。
白芷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疼之余,也感到一丝欣慰。她知道,夫君正在经历一场至关重要的蜕变。困住他们身体的是时空囚笼,但困不住心灵的成长。她不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陪伴,同样静心修炼,巩固着自身的力量。
沉渊剑也安静了许多,它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那死寂表面下汹涌的暗流,只是偶尔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安慰,又仿佛在陪伴。
时间,依旧无声无息地流淌。
没有参照,没有变化,只有永恒的混沌和孤寂。
在这极致的寂静与绝望中,毛三的心境,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杂质一点点被剔除,变得越发沉凝、坚韧、甚至…透出一丝看破虚妄的淡漠。
他依旧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又过了“几年”,也许只是“几天”。
直到某一刻——
他正沉浸在**心衍**之境对“归墟”之力本质的推演中时,识海内那扇一直沉寂、甚至带着裂痕的青铜门虚影,忽然极其轻微地、自发地…动了一下。
并非因为外界的波动。
而是源自内部,源自于它本身,源自于…毛三那沉凝如深渊的心境,与门虚影之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的共鸣。
一丝明悟,如同黑暗中萌发的第一点微光,骤然照亮了毛三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