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枯府的沉寂被一股无形的传召意念打破。那意念冰冷、威严,直接烙印在毛三的魂核深处,来自枯骨殿的方向。
师尊相召。
毛三从深沉的修炼中苏醒,眸中精光内敛,周身澎湃的气息迅速沉淀下去,归于一种深潭般的幽静。他起身,仔细检查了自身状态,确认青铜残片的气息被完美隐藏,沉渊剑的灵性也处于内敛休眠之中,这才整理了一下玄袍,推开沉重的骨门,步入幽暗甬道。
再临枯骨殿,那由无数巨兽骸骨熔铸而成的恐怖宫殿,依旧散发着令人魂核颤栗的主宰威压。黑色骨广场空寂如镜,倒映着他独自前行的身影。
步入大殿,粘稠的黑暗与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远处王座上那模糊的身影与两点血月般的眸光,如同亘古不变的黑暗核心。
“弟子毛三,拜见师尊。”他于大殿中央驻足,躬身行礼。
“近前。”萧战天的声音依旧平淡冰冷,却少了一丝之前的漠然,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专注?
毛三心神微凛,依言向前走去。这一次,那无形的屏障似乎减弱了,让他得以靠近王座百步之内。这个距离,已能稍微清晰一些地感受到王座上那弥漫的、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力量波动。
“沉渊。”师尊吐出两个字。
毛三手中的古剑再次不受控制地飞起,悬浮于半空,剑身黯淡,裂纹宛然。
王座上的目光凝聚在剑身之上,那两点血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剖析其最本质的结构。
“灵性已蕴,雏形初具,然混沌未开,蒙昧未辟。”萧战天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凭其自醒,耗时太久。罢了,既已播下种子,便助它破土而出。”
话音未落,也不见王座上的身影有何动作,一股无法形容的、精纯至极的湮灭本源之力,骤然自虚空涌现,化作一道道漆黑如墨、却又闪烁着无数细微湮灭符文的锁链,瞬间缠绕上沉渊剑!
毛三瞳孔一缩,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那股力量太过恐怖,远超之前的能量灌输,带着纯粹的分解与重塑的法则意味!他生怕沉渊剑无法承受,更怕青铜残片的存在被引爆!
嗡——!
沉渊剑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上的裂纹似乎都在扩大!
但就在这时,萧战天屈指一弹,一滴暗沉如黑玉、却蕴含着滔天死寂与生机矛盾的血液,自他指尖飞出,精准地没入沉渊剑剑柄与剑身连接处的核心!
那滴血,仿佛是点燃一切的源火!
轰!
缠绕剑身的湮灭符文锁链瞬间燃烧起来,化为漆黑的火焰,将沉渊剑彻底包裹!那不是毁灭之焰,而是淬炼之炎,重塑之炎!火焰中,无数细微的法则碎片如同活物般,强行涌入剑体内部,与那一点初生的灵性核心融合!
沉渊剑的震颤达到了极致,剑鸣变得高亢而尖锐,充满了痛苦与新生的挣扎!
毛三与沉渊剑心意相连,此刻亦感同身受,魂核剧震,仿佛自身也在被那黑色火焰煅烧淬炼!他死死盯着火焰中的古剑,拳头紧握。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漆黑的火焰渐渐衰弱,最终彻底融入剑身,消失不见。
悬浮在半空的沉渊剑,模样大变!
剑身依旧古朴,但那些细微的裂纹已完全消失不见,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内敛的乌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剑刃之处,一点极致的锋锐寒芒流转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与切割之意。
最重要的是,剑身之中,一股清晰、灵动、带着一丝冰冷桀骜意味的意识,苏醒了!
“吟——!”
一声清越如龙吟、却又暗含无尽湮灭之音的剑鸣,自沉渊剑中爆发而出,响彻整座枯骨大殿!剑鸣声中充满了新生的喜悦与强大的力量感!
剑灵!彻底凝形成功!
沉渊剑化作一道乌光,欢快地绕着毛三飞旋三圈,最终悬浮于他身前,剑尖轻点,如同叩拜,灵性十足。
毛三心中激动难抑,伸手握住剑柄。一股血脉相连、如臂指使的感觉油然而生,剑灵的意志与他完美交融,心念一动,便可发挥出远超从前的威力!
“谢师尊成全!”他由衷地躬身行礼,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热度。师尊此举,省却了他无数水磨工夫,意义重大。
“嗯。”萧战天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两点血月般的目光从沉渊剑上移开,落回毛三身上,忽然问道:“古路之中,除兵煞凶魂,可还遇到其他碍眼之物?”
毛三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维持着平静,略作沉吟,道:“回师尊,弟子确有一事不明。于葬兵冢外围时,曾感应到一缕极快的剑意掠过,森然冰冷,蕴含湮灭真谛,其境界远胜于弟子。但那剑意一闪即逝,并未靠近,弟子当时忙于应对兵煞,未曾深究。”
他将凌苍绝的截杀,轻描淡写成了“一缕剑意掠过”,既点出了存在,又模糊了具体冲突。
王座之上,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寒冬骤临,瞬间弥漫整个大殿!虽然并非针对毛三,却也让他魂核几乎冻结!
“凌苍绝。”萧战天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毫无情绪起伏,却让人感到无尽的寒意,“本座座下,第三门徒。看来,他对你这新晋师弟,很是‘关照’。”
毛三低头不语,此刻任何话语都可能多余。
“恃强凌弱,同门相戕,坏吾规矩。”萧战天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罚其‘蚀骨幽渊’面壁三十载,剥夺三成湮灭本源。”
蚀骨幽渊!剥夺本源!
毛三即便不知那“蚀骨幽渊”是何等恐怖之地,也知这惩罚绝对极重!尤其对于修炼湮灭之道的门徒而言,剥夺本源几乎是伤及根基的严惩!
师尊此举…是在为他出头?以儆效尤?
不等毛三细想,萧战天那冰冷的杀意忽然又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那血月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黑暗,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同门相残…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最终走向毁灭…”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沉痛**?
毛三屏息凝神,知道师尊似乎要触及某些核心秘密了。
果然,萧战天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毛三,你可知,在你之前,吾曾有一位首座弟子?”
毛三心中猛地一跳,垂首道:“弟子不知。”
“他名…‘绝’。”萧战天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冰冷,“天赋冠绝同门,心性狠厉果决,最得吾之真传,曾被视为最有可能承吾衣钵者。”
“然而,他太过急于求成,也…太过贪婪。”萧战天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冷冽的嘲讽与失望,“他觊觎上了那扇‘门’之后的力量…那并非归墟之境所能触碰之力,妄图染指,唯有自取灭亡。”
“门?”毛三适时地流露出疑惑。
“一扇…不该存在于世间的门。”萧战天的声音愈发幽深,“关乎湮灭的终极,亦关乎永恒的寂灭。吾穷尽心血,亦只得其一片碎屑,镇于殿内。”
青铜门碎片!毛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强行压制着看向自己胸口的冲动!师尊拥有的,只是一块碎片?那自己这块…
“绝,他走了歧路。”萧战天的声音染上一抹化不开的冰冷与痛惜,“他竟暗中窥探,最终…盗走了那片青铜门碎片,叛出师门,不知所踪。其后,魂灯黯淡近乎熄灭,应是承受不住那碎片之力,或遭反噬,或…已被那门后的力量同化湮灭。”
大殿中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重。这段往事,显然是萧战天心中一道极深的伤疤,一个巨大的失败与遗憾。
毛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沉寂中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痛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他没想到,那位神秘强大的首座弟子,竟是这样消失的。更没想到,自己意外得到的青铜残片,竟与师尊镇守的、关乎湮灭终极秘密的“门”有关!而且是叛徒师兄盗走的那一块?
信息量巨大,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就在这时,萧战天忽然转回目光,那血月般的眸子再次落在毛三身上,之前的沉痛似乎瞬间隐藏,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威严。
“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力量之路,唯有根基稳固,步步为营,切不可好高骛远,重蹈覆辙。归墟之道,乃堂皇大道,吞噬万物以强己身,而非觊觎那虚无缥缈的禁忌之力。”
他的话语带着告诫,也带着一丝期望。
毛三立刻躬身,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因这巨大信任和坦白而产生的、恰到好处的**崇拜**与激动:“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定当勤修不辍,稳固根基,绝不敢行差踏错,辜负师尊厚望!”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与热切的光芒,仿佛已被师尊的强大与坦荡完全折服,愿为之效死。
萧战天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很好。记住今日之言。下去吧,好生熟悉剑灵,稳固境界。”
“是!弟子告退!”毛三恭敬行礼,握着沉渊剑,一步步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枯骨殿,踏上黑色骨广场,冰冷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他才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一番对话,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
师尊助他凝练剑灵,严惩第三门徒,又坦言首座弟子叛逃秘辛…这一系列举动,恩威并施,敲打与笼络并存,背后究竟藏着多少深意?
那丝因坦白而升起的“崇拜”,是他刻意表演,但内心深处,对于师尊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与掌控力,确实忌惮到了极点,也…隐隐有一丝复杂的触动。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殿门,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青铜门碎片…叛逃的首座师兄“绝”…门后的终极力量…
一切的谜团,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他握紧沉渊剑,剑灵传来亲昵的波动。力量,他需要更快地获得更强的力量!
转身,他大步走向骨枯府,身影在幽暗的甬道中,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无比坚定。
枯骨殿内,无尽黑暗深处。
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幽幽回荡。
“像么…”
“不像…”
“种子…门之碎片…归墟…”
“且看…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