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传送光芒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消散,留下最后一点微弱的涟漪。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怨毒寒意,如同褪色的潮水,被阎罗殿内那无处不在的、沉淀了亿万载的威严肃穆与陈旧卷宗气息取代。
空气凝滞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墨汁、冷铁和若有若无血腥气混合的腐朽味道。巨大的殿宇空旷得令人心悸,穹顶高耸,隐没在翻滚的幽冥鬼雾之中。四壁玄铁为柱,墨玉铺地,唯有后方那面巨大的、色彩剥落的《十殿轮转受刑图》,在几盏惨绿幽冥鬼火的摇曳下,画中狰狞的鬼差和扭曲的受刑者仿佛随时会发出无声的惨叫。
阎罗殿正殿。
毛三和白芷的身影出现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混沌之力内敛,但仍带着血屠城激战后的凌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白芷冰蓝色的魂光稳定了许多,但脸色依旧苍白,玄冥真解的寒气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护膜,隔绝着此地沉重的威压。两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巨大的、由整块漆黑冥玉雕琢而成的公案之后。
秦广王蒋,端坐于王座之上。
玄黑衮龙阎君袍服在惨绿鬼火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十二旒冕冠的玉珠纹丝不动,遮挡了部分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开阖间似有电光流转,此刻正不带丝毫温度地落在毛三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皮囊,直刺魂核深处!
一股庞大、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阴司轮回重量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几盏幽冥鬼火被压得火焰矮了一截,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惨淡!
白芷闷哼一声,脚下踉跄一步,身周的冰晶护膜瞬间布满裂纹!毛三眼神一厉,混沌之力本能地运转,在周身形成一层流转的暗铜色微光,硬生生顶住了这当头压下的巨力!他脚下的墨玉地面,无声地向下凹陷了寸许!
“秦广王!” 毛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血战后的疲惫与不屈,如同受伤的孤狼在低吼,“血屠城遗案,怨煞孽龙已被封印!任务已成!不知阎君急召,所为何事?” 他刻意加重了“封印”二字,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那王座上的冰冷视线。
“任务?” 秦广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冰棱,每一个字都刮得人神魂生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与审视,“毛三,你当本君……是瞎子吗?”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修长、苍白,皮肤下隐隐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五指张开,掌心遥遥对准毛三。
“嗡——!”
一股无形的、却蕴含着阴司至高规则的力量瞬间降临!毛三只觉得魂核深处猛地一震!那三块彻底融入混沌本源、本已与他气息完美交融的青铜门碎片烙印,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暗沉的青铜光芒透体而出,在他身前交织、显化,形成三块巴掌大小的、若隐若现的碎片虚影!碎片上古老的符文流转,散发出冰冷威严的封镇道韵!
“幽寂舍……噬魂沼泽……血屠城……” 秦广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死寂的大殿中嘶嘶作响,“三处绝地,三块碎片……皆入你体!毛三,你好大的胃口!”
他的目光扫过那三块碎片虚影,又死死盯住毛三:“还有那血湖孽龙!若非本君出手,你待如何?是想将那孽龙连同最后一块碎片,一并吞入腹中吗?!”
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下!殿内威压骤然增强!毛三周身的暗铜色微光剧烈闪烁,脚下墨玉地面裂纹蔓延!白芷脸色更白,死死咬着牙支撑。
毛三顶着巨大的压力,眼中混沌之色翻涌,毫不退缩:“碎片自行融入,非我所求!孽龙凶戾,若非阎君及时出手,属下为求自保,也只能竭尽全力!敢问阎君,这青铜门碎片,究竟是何物?为何散落阴司绝地?又为何……与属下魂核相吸?!”
他反将一军!直接点出核心疑问!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并非任人拿捏!
“是何物?” 秦广王冕冠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它……是门。”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望向了阴司深处某个不可知之地,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艰涩:
“是通往‘那位’沉眠之地的……钥匙碎片之一。”
“也是……锁住‘那位’,防止其过早苏醒的……最后一道枷锁!”
“那位”——东岳大帝!
这个名讳被提及的瞬间,整个阎罗殿内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殿顶翻涌的幽冥鬼雾骤然平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至高神权的敬畏与恐惧,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毛三和白芷!白芷魂体一颤,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源自静思渊的、本能的悸动。
“东岳大帝……沉眠?枷锁?” 毛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青铜门碎片竟是通往帝君沉眠地的钥匙,也是封锁帝君的枷锁?!这信息太过震撼!他瞬间联想到白芷魂体中的源初阴息,以及她被“那位”亲自收走置于静思渊的过往!
秦广王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毛三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以为,为何白芷魂体蕴藏源初阴息,会被‘那位’亲自收走?又为何置于静思渊,受万载玄冰镇魂?”
他的目光扫过白芷,白芷身体猛地一僵。
“因为她的魂体……” 秦广王的声音如同寒冰凿刻,“是这青铜门锁上……最后一块缺失的‘**锁芯**’!”
轰——!
如同混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毛三和白芷同时心神剧震!
锁芯?!白芷的魂体,竟然是构成封锁东岳大帝的最后一块关键?!
“万载玄冰镇魂,涤荡前尘,非是惩罚,而是淬炼!” 秦广王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真相,“淬炼其魂,剥离杂质,只留最纯粹的‘源初阴息’本质!以待……锁孔归位,枷锁重铸之时!”
他死死盯着毛三,眼神锐利如刀:“而你,毛三!身负混沌,竟能引动碎片相融!更在血屠城,妄动那触及‘归墟’的禁忌之力!你可知,你每一次融合碎片,每一次引动归墟雏形,都是在撼动那扇门的根基,在削弱束缚‘那位’的枷锁?!你是在……玩火自焚!更是在将这阴司,推向万劫不复!”
秦广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惊悸:“本君当年……便是因强行窥探此门之秘,被门中逸散的一缕帝君气息所伤!道基重创,境界跌落!至今未能‘重回巅峰’!此乃绝密!亦是本君对你容忍至今的缘由之一!”
重回巅峰!这四个字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毛三心中许多谜团!阎君重伤!原来根源在此!
“容忍?” 毛三心中念头飞转,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强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试探:“阎君容忍,恐怕不只是因为属下能引动碎片吧?是否也因属下……可能是重铸那枷锁、或者……打开那扇门的……关键‘钥匙’?”
他大胆地将自己比作“钥匙”!这是基于碎片融入、混沌特性以及秦广王态度做出的最大胆的猜测!
秦广王冕冠下的眼神骤然一凝!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轰然压下,将毛三后面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大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幽冥鬼火燃烧的噼啪声。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秦广王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决断:
“是钥匙,还是灾星,很快便见分晓。”
“本君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交出你体内所有碎片烙印!剥离混沌本源!本君可保你与白芷魂入轮回,重获新生!”
“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冰刃,悬在了毛三和白芷的头顶!整个阎罗殿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冻结!
交出碎片?剥离混沌?这等于废掉毛三的一切根基!更是将白芷的命运彻底交于他人之手!
毛三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混沌之色彻底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左脸火云印记稳定地燃烧着,赤霞流转。他轻轻握住了身边白芷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坚定。
“否则?” 毛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断轮回般的决绝,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响起:
“否则,阎君是要亲自动手……来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