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风的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冷得发僵,又像是被扔进滚油锅,灼痛从四肢百骸往心口钻。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一样,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不是山洞里的穿堂风,是带着尖啸的、裹着血腥气的阴风。
“啧,这小子倒是硬气,榨干了灵力还能撑着不倒。”是墨尘的声音,带着点咋咋呼呼的焦急,“凌霜,你看他这脉相,跟被一百只恶鬼啃过似的,玄机子那老东西的银针管用吗?”
“闭嘴。”凌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刃,“再吵就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李屿风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他能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口,掌心的温度不算高,却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正一点点驱散那蚀骨的寒意——是凌霜的手。她的指尖总带着练剑磨出的薄茧,此刻却放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
“别乱动。”凌霜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玄机子说你强行引爆五帝钱灵力,经脉断了七处,再逞强就真成废人了。”
经脉断了七处?李屿风心里咯噔一下。他倒不怕成废人,就是想起苏晓晓哭红的眼睛,想起凌霜挡在他身前时飘动的衣袂,还有墨尘拎着山鸡冲进山洞时那副“老子天下第一能打”的样子,突然有点鼻酸。这些人明明嘴上不饶人,却把他护得密不透风。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烂了。李屿风的心猛地一紧,那声音太熟悉了——是玄机子布在洞口的镇魂阵被破了!镇魂阵用的是百年桃木心和七七四十九枚铜钱,寻常邪祟碰一下就得魂飞魄散,能强行破开的,只有……
“门主!”墨尘的怒吼声炸响,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刺耳尖鸣,“你这老东西居然还敢露面!上次没把你那身老骨头拆了,看来是留了后患!”
门主?李屿风的脑子“嗡”的一声。影的门主,那个据说修炼了百年、能用活人魂魄炼“万鬼幡”的老怪物?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桀桀桀……”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钻进洞里,像生锈的锯子在锯骨头,“小娃娃们倒是有情有义,可惜啊,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那小子破了我的童傀阵,毁了我的心血,今日定要他神魂俱灭,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震得山洞顶部簌簌掉灰。李屿风终于拼尽全力掀开一条眼缝,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穿着皂色长袍的老者站在洞口,身形佝偻,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只能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亮得像两团鬼火。他手里拄着根拐杖,杖头雕成骷髅头的形状,正滴着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时“滋滋”冒烟。
“老东西,你的对手是我!”墨尘挥舞着桃木剑冲上去,剑身上的符咒金光闪烁,“上次让你跑了是你运气好,这次定要把你劈成八段喂狗!”
门主却没理他,枯瘦的手突然指向李屿风的方向,骷髅拐杖猛地顿地:“小鬼,出来受死!”
一道黑气如毒蛇般射向石床,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李屿风瞳孔骤缩,想翻身躲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气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黑气里那股腐臭的味道,像烂了三个月的尸体。
“休想!”
一声清叱,白影一闪,凌霜的长剑精准地劈在黑气上。黑气发出凄厉的尖叫,瞬间溃散成无数小黑点。凌霜单膝跪地,长剑拄地,右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师姐!”李屿风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凌霜却没回头,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声音依旧冷静:“墨尘,护好屿风。”
“知道了!”墨尘虽然打得吃力,却还是抽空吼了一声,“你自己小心!这老东西的万鬼幡又精进了!”
门主桀桀怪笑:“小姑娘倒是忠心,可惜啊,护得了他一次,护得了他第二次吗?”他抬手掀开帽檐,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皮肤像晒干的树皮,嘴唇已经萎缩,露出黑黄的牙齿,“我这万鬼幡里,可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哦。”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僵,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李屿风心里一动——他从没见过凌霜失态,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你说什么?”凌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二十年前,那个叫阿澈的小道士,”门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恶毒如蛇,“被我抓来炼幡时,还哭喊着要找他的小师妹呢。你说,他在幡里日夜受万鬼啃噬,会不会还惦记着你呀?”
“你找死!”凌霜的眼睛瞬间染上血色,长剑卷起漫天寒气,竟硬生生逼得门主后退了三步。她的剑法原本沉稳凌厉,此刻却带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每一剑都直指门主要害,却也露出了更多破绽。
“师姐!别中了他的计!”李屿风急得想坐起来,胸口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墨尘看得心惊胆战,一边要应付从万鬼幡里钻出的恶鬼,一边还要分心留意凌霜:“凌霜!冷静点!这老东西在激你!”
可凌霜像是没听见,剑光越来越急,越来越乱。门主的笑声越发得意,骷髅拐杖挥舞得越发诡异,黑气如潮水般涌来,渐渐将凌霜包裹其中。
“小姑娘,陪你师兄一起在幡里作伴吧!”门主猛地将拐杖插进地里,黑气中突然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凌霜的四肢。
“师姐!”
“凌霜!”
李屿风和墨尘同时嘶吼出声。李屿风眼睁睁看着凌霜被黑气吞噬,看着她的白衣被染成血色,看着她回头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释然,像在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无力感席卷了李屿风。他恨自己的虚弱,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陷入险境。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衣襟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布而出。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触到一片冰凉——是那枚被他用精血催动的铜钱!此刻铜钱竟自行挣脱了布绳,悬浮在半空,边缘的血色变得异常浓郁,像有生命般跳动着。
“这是……”墨尘看得目瞪口呆,“五帝钱认主了?不对,这气息……是血祭!”
门主也注意到了铜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好纯净的血灵力!这小鬼倒是个宝贝,炼了他,我的万鬼幡定能大成!”
他说着,竟舍弃凌霜,转而扑向李屿风。黑气如乌云盖顶,带着万鬼哭嚎的尖啸,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屿风却异常平静。他看着悬浮的铜钱,看着黑气中的凌霜,突然想起玄机子说过的话——灵力的真谛不在于强弱,而在于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他喃喃自语,抬手伸向那枚铜钱。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铜钱的瞬间,铜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红光,不是金色的净化之光,而是如血般的炽热光芒。红光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将黑气狠狠弹开,那些抓着凌霜的惨白手臂在红光中瞬间化为飞灰。
凌霜趁机挣脱束缚,长剑回挑,精准地刺穿了门主的左肩。门主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屿风:“不可能!你明明已经灵力尽失……”
“是不是灵力尽失,你试试就知道了。”李屿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他发现自己能站起来了,虽然经脉依旧疼痛,但那股源自血脉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铜钱涌入体内。
悬浮的铜钱突然分裂成五枚,在空中组成一个完美的五角星阵。李屿风抬手一挥,五枚铜钱如流星般射向门主,每一枚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不!”门主挥舞拐杖抵挡,却被铜钱击穿了五道血洞。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红光中一点点消融,发出绝望的嘶吼,“我不甘心!我修炼百年,怎能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里!”
红光散去时,门主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那根骷髅拐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很快化为一滩黑水。
凌霜踉跄着走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伸手按住李屿风的肩膀:“别再动用那股力量,你的经脉……”
“我没事。”李屿风握住她的手,第一次发现这双总是冰冷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师姐,你说的那个阿澈……”
凌霜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是我师兄,二十年前为了保护我,被门主抓走了。”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屿风,眼神里带着释然的笑意,“现在,他可以安息了。”
墨尘凑过来,挠了挠头,难得没说俏皮话:“玄机子要是知道你能掌控血祭灵力,估计得把胡子揪下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五帝钱血祭可是传说中的境界。”
李屿风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洞口传来苏晓晓的呼喊声,带着哭腔:“屿风哥哥!凌霜师姐!墨尘师叔!”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暖意。李屿风知道,危机或许暂时解除了,但关于那枚铜钱的秘密,关于凌霜师兄的过往,还有他体内这股陌生的力量,都只是刚刚开始。而远处,玄机子带着罗盘赶来的身影,正出现在山道尽头,手里还拎着半只没处理完的野兔,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打断了晚饭。
这场风波过后,山洞里的油灯重新亮起,映照着彼此带伤却鲜活的脸庞。李屿风看着凌霜缠着绷带的手,看着墨尘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突然觉得,就算经脉断得再多,这场仗,打得值。
只是他没注意到,那五枚回到他掌心的铜钱,边缘的血色又深了一分,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秘密。而那枚最先被血祭的铜钱背面,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符文,与玄机子账本最后一页的符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