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园内的紧张气氛并未因夜幕深沉而稍减,反而在那轮愈发殷红的血月映照下,平添了几分诡谲。
听雪轩内,萧允翊虽已转醒,但小脸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岩雪指尖萦绕的乳白色光晕不断注入他体内,梳理着那紊乱的经脉与受创的“冰魄”,她的脸色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娘娘,”岩雪收回手,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太子殿下情况暂时稳定,但‘冰魄’根基动摇,非此地可愈。必须即刻启程,前往苍岩峰。”
萧景琰看着榻上虚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帝王的决断让他没有丝毫犹豫:“好!就依姑娘所言!”他转向影煞,“护送事宜,安排得如何?”
影煞肃然回道:“回陛下,精锐影卫三十人已集结完毕,皆是最擅长隐匿与护卫的好手。出城路线已规划妥当,沿途接应点也已安排。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京城内外如今暗流汹涌,墨家耳目众多,大规模护送恐怕……”
“不必大规模。”岩雪打断他,目光扫过窗外血色的月光,“我与墨国公、安宁郡主,带上太子,轻车简从,趁乱而出。人越多,目标越大。”
“这太冒险了!”沈清辞忍不住开口,紧紧握住萧允翊冰凉的手,“允翊如今这般模样,万一路上再遇袭击……”
“母后,”萧允翊虚弱却坚定地开口,反手握住了沈清辞的手,“儿臣不怕。岩雪姑姑说得对,这是儿臣必须走的路。留在京城,儿臣永远是靶子,反而会连累父皇母后。只有儿臣离开,京城才能放手应对墨家,儿臣也能去寻得真正掌控力量的方法。”
少年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沈清辞看着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好……母后等你平安归来。”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担忧,沉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影煞,你带人在暗中策应,务必确保太子一行安全抵达北境!云舟,晚莹,太子就拜托你们了!”
“臣等万死不辞!”墨云舟与楚晚莹齐声应道。
楚晚莹快步上前,将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岩雪:“岩雪姑娘,这是根据太子殿下‘冰魄’气息调配的‘凝神霜’,或许能在路上助他稳定心神,缓解力量反噬。”她又取出几包特制的药粉,“这些药粉洒在马车周围,能一定程度上干扰追踪和掩盖气息。”
岩雪接过,微微颔首:“有心了。”
简单的行装很快准备妥当。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至听雪轩外。墨云舟小心翼翼地将依旧虚弱的萧允翊抱上马车,楚晚莹紧随其后,携带着必要的药物和研究笔记。岩雪最后上车,她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巍峨的皇宫,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随即利落地放下车帘。
马车在数名伪装成普通家仆的影卫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静思园,融入被血月与骚动笼罩的京城夜色之中。影煞则如同真正的影子,带着其余精锐,远远辍在后面,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追踪与伏击。
马车内,气氛压抑。萧允翊靠在软垫上,闭目调息,努力适应着体内那股变得陌生而脆弱的“冰魄”之力。楚晚莹不时为他擦拭额角的虚汗,喂服清水和温和的汤药。墨云舟则与岩雪低声交换着意见。
“岩雪姑娘,苍岩峰祖灵之力,当真能稳固太子的‘冰魄’?”墨云舟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毕竟那所谓的“祖灵”太过虚无缥缈。
岩雪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血月染红的街景,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古老的笃定:“雪岩族世代守护圣山,并非虚言。祖灵之力,乃天地间至纯至净的寒冰本源,是‘冰魄’最佳的温床与导师。只是……”她话锋微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据族中记载,祖灵沉眠,唯有心怀至诚、血脉纯净者方能引动其力。太子殿下虽天赋异禀,但其血脉……终究混杂了林氏与宇文氏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萧允翊的血脉并非纯粹的雪岩族或“守望者”传承,这可能会影响他与祖灵的沟通。
楚晚莹担忧地看了一眼昏睡的萧允翊,轻声道:“无论如何,总要一试。京城局势危如累卵,娘娘体内的烙印也日益不稳,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就在这时,马车微微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车外传来影卫压低的声音:“大人,前方街道有兵马司的人在设卡盘查,说是搜捕趁乱滋事的匪徒。”
墨云舟与岩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血月之夜,全城戒严,设卡盘查本是常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警惕。
“告诉他们,我们是城南济世堂的大夫,出城采买急需药材。”墨云舟沉声吩咐,同时将玄机匣悄然握在手中,楚晚莹也扣住了银针。
马车缓缓靠近关卡,火把的光芒透过车帘缝隙映照进来。几名身着兵马司服饰的兵丁上前拦阻,态度看似强硬,眼神却在马车和几名“家仆”身上逡巡不定。
“济世堂的?这么晚了出城采药?路引拿来!”为首的小队长喝道。
一名影卫上前,陪着笑脸递上路引和几块碎银:“军爷行个方便,实在是药铺里几位重症病人等着救命,耽搁不得……”
那小队长接过路引,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似乎在那青篷马车上多停留了一瞬。就在他准备挥手放行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如同鬼啸,毫无征兆地从侧面屋顶袭来!目标直指马车车厢!
“敌袭!”护卫的影卫反应极快,厉喝出声,同时挥刀格挡!
“叮!”一支淬毒的弩箭被磕飞,深深钉入一旁的墙壁!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四周阴影中骤然扑出十数道黑影!他们并非之前那种疯狂的死士,而是身手矫健、配合默契的杀手,出手狠辣刁钻,直取马车要害!而那几名原本拦路的“兵马司兵丁”,也瞬间撕下伪装,拔出隐藏的兵刃,悍然攻向护卫的影卫!
“中计了!他们是墨家的人!”墨云舟脸色一变,玄机匣光芒微闪,一道无形的能量屏障瞬间笼罩住马车!
岩雪眼中寒光一闪,新月弯刀已然在手,她对墨云舟和楚晚莹快速说道:“护住太子!我出去解决他们!”话音未落,她已如同白色闪电般冲出马车,刀光如月华洒落,瞬间便与两名扑来的杀手战在一处!
车外顿时陷入一片混战!影卫虽精锐,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人数占优,且个个都是高手,一时间竟被死死缠住!
马车在混乱中剧烈摇晃。萧允翊被惊醒,感受到外面凛冽的杀意和能量碰撞的波动,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楚晚莹死死按住:“允翊别动!外面有岩雪姑姑和墨国公!”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熟悉而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悄然锁定了马车!是那个面具人!他竟然不顾伤势,再次出现,而且就潜藏在附近!
“找到你了……小‘容器’……”沙哑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一道凝聚着空间扭曲之力的幽暗掌风,如同鬼魅般,穿透了影卫的拦截,无声无息地印向马车!这一掌若是击中,恐怕墨云舟仓促布下的能量屏障也难以完全抵挡!
千钧一发之际!
昏迷中的萧允翊,仿佛感应到了那极致的危险,体内那原本萎靡不振的“冰魄”之力,竟自行疯狂运转起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而出!
咔嚓嚓——!
以马车为中心,方圆数丈的地面、墙壁,甚至空气,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月白色光华的坚冰!那幽暗掌风撞击在冰层之上,发出一声闷响,竟被硬生生冻结、阻滞!
虽然冰层随即崩裂,但也为马车争取到了宝贵的瞬息!
“什么?!”面具人显然没料到萧允翊在如此状态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惊愕之下,动作不由一滞。
而这一滞,便决定了生死!
“你的对手是我!”岩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她不知何时已摆脱了对手的纠缠,新月弯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面具人身侧,刀光直取其咽喉!
面具人仓促间举臂格挡!
“噗——!”
血光迸现!尽管他再次凭借诡异的身法避开了要害,但一条手臂却被岩雪齐肩斩断!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撤!”他怨毒地看了一眼马车方向,又死死盯了岩雪一眼,再次捏碎了某种器物,爆开一团黑雾,身形融入夜色,狼狈遁走。
首领重伤逃遁,剩余的杀手顿时士气大挫,很快被影卫和岩雪联手清除。
战斗结束,街道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马车周围那突兀出现的冰层正在缓缓融化,散发出缕缕寒气。
岩雪回到马车边,看着车内因再次爆发力量而陷入昏迷、气息更加微弱的萧允翊,眉头紧锁。她探手握住他的腕脉,感受着那如同游丝般微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韧性的脉搏,清冷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他的‘冰魄’……似乎在自行护主,但这消耗的是他的生命本源……必须尽快赶到苍岩峰!”她抬头看向北方,那里是连绵的群山与无尽的雪原,“希望……还来得及。”
……
与此同时,北境,苍岩峰顶。
祭坛的震动愈发剧烈,那幽蓝色的符文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充满了死寂与毁灭意味的意志,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不断从祭坛深处冲击而出!冰雪如同瀑布般从峰顶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寂灭之息……传说中的寂灭之息竟然被封印在祖灵祭坛之下?!”阿木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骨矛,“这怎么可能?!历代首领传承中从未提及!”
凌云死死盯着那不断亮起的幽蓝符文,感受着那股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与光明的恐怖气息,心中寒意骤升。他终于明白,为何墨家对北境、对这座圣山如此执着!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堕落之源”,还有这被封印在雪岩族圣地之下的、更加可怕的“寂灭之息”!
“必须阻止它完全苏醒!”凌云厉声道,尽管面对这远超理解的存在,他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阿木!祭坛可有封印之法?!”
阿木茫然摇头,带着哭腔:“不知道……族中记载,祭坛是沟通祖灵、举行仪式之地,从未说过下面封印着这种东西!”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那被他们安置在祭坛前的、岩烈那魁梧却冰冷的遗体,在血月与幽蓝符文的双重光芒照射下,竟微微颤动起来!他怀中那枚代表首领身份的骨符,自主漂浮而起,散发出微弱的、却与祭坛幽蓝光芒截然不同的乳白色光晕!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正在马车中昏迷的萧允翊,怀中的那份兽皮拓印,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热,甚至烫伤了他的皮肤!而那发热的源头,清晰地指向北方,指向那正在发生剧变的苍岩峰!
岩烈的遗体,萧允翊的拓印,苍岩峰的祭坛,三者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跨越生死的、不为人知的紧密联系!
祭坛的震动达到了顶点!中央最大的那块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柱,直冲血红色的天穹!光柱之中,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无尽寂灭与威严的庞大虚影,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