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前的血迹虽已清理,但那夜惊魂的余波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无声地改变着许多人与事。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萧景琰端坐于龙椅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下方肃立众人的心坎上。影煞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额角尚有未干的汗迹。
“陛下,臣已加派人手,彻查宫内所有角落,尤其是西苑及冷宫区域,绝不再给宵小可乘之机!”
影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羞愧与决绝,“那名俘虏甲五,骨头极硬,用了刑也只吐出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只反复强调‘血月之夜,镜门洞开’……”
“血月之夜?镜门洞开?”萧景琰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神锐利如鹰隼,“可有具体时日?这‘镜门’又是指向何处?”
“他……他受刑不过,只断续提到‘望日……子时……镜廊……归途……’便气绝身亡了。”影煞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无力。线索,似乎又断了。
“望日子时……便是本月十五,子夜时分。”萧景琰计算着日期,眉头紧锁,“镜廊已被朕亲手所毁,何来‘归途’?难道墨家还有另一处‘镜门’?”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墨云舟和楚晚莹,“云舟,晚莹,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墨云舟上前一步,眉宇间带着思索:“陛下,先太后笔记与山洞记录都曾提及‘镜界通道’与‘归途’。如今看来,‘镜廊’可能并非唯一入口。墨家潜伏多年,暗中经营,未必没有其他布置。这‘血月之夜’,或许是一种特殊的天象,能增幅某种仪式的力量,或者……降低打开‘镜门’的难度。”
楚晚莹补充道:“陛下,娘娘,那‘源血’活性极强,与娘娘、太子殿下力量同源。墨家千方百计收集它,定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这‘血月之夜’,恐怕就是他们选定的时机!”
萧景琰目光沉沉,转向一直静立角落、气息清冷的岩雪:“岩雪姑娘,你见多识广,可知这‘血月’与‘镜门’之说?”
岩雪抬起眼眸,那双冰湖般的眸子波澜不惊:“雪岩族古老传说中,确有‘血月引潮,虚实现形’之说。月华本属阴,若染血色,其力更添诡谲,确实可能扰动空间壁垒。至于‘镜门’……世间能映照虚实之物,未必只有一面镜子。若能量足够,仪式正确,即便一洼积水,亦可能成为通道。”
她的话让众人心头更沉。若真如此,墨家可选择的地点就太多了,防不胜防!
“父皇!”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响起,萧允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御书房门外,他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此刻大步走入,对着萧景琰郑重行礼,“儿臣以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墨家目标明确,就是儿臣与母后。他们既已失败一次,必然不会放弃。我们何不以此设局,引蛇出洞?”
萧景琰看着儿子那虽稚嫩却已初具棱角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经历了昨夜之事,这个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又成长了许多。
“胡闹!”沈清辞在玉蔻的搀扶下也走了进来,她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允翊,昨夜之事已是万幸,你岂可再以身犯险?此事自有你父皇与诸位臣工谋划,你当好生读书习武,莫要掺和!”
“母后!”萧允翊急道,他看向沈清辞,眼神清澈而执着,“儿臣知道危险!但正因如此,儿臣更不能置身事外!岩雪姑姑教导儿臣,力量是工具,心性才是根本。若只因危险便退缩不前,儿臣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如何守护大靖,守护母后?”
他一番话语掷地有声,让沈清辞一时语塞,眼中泛起泪光,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儿子,良久,缓缓开口:“允翊,你有此心志,朕心甚慰。但引蛇出洞,非同小可,需周密计划,绝非儿戏。你且说说,你有何想法?”
萧允翊深吸一口气,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回父皇,墨家既知儿臣与母后力量特殊,且儿臣昨夜展露了些许能力,他们必然更加觊觎。我们或可放出风声,称儿臣因昨夜受惊,体内力量不稳,需于某处静养调理。选一处看似隐秘、实则便于监控之地,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自投罗网!”
“不妥!”墨云舟立刻反对,“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作为诱饵?若有闪失,臣等万死难赎!”
“墨国公,”萧允翊转向墨云舟,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正因我是太子,才更应承担风险。若连直面危险的勇气都没有,他日如何面对朝堂风云,天下万民?况且,有父皇运筹帷幄,有影煞大人、岩雪姑姑和诸位高手在侧,只要计划周详,未必没有胜算!”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萧允翊这番胆识与担当所震动。
岩雪清冷的目光落在萧允翊身上,忽然开口:“你若为饵,需有自保之力。昨夜那冰晶护罩,你可能再次施展?”
萧允翊微微一怔,努力回忆昨夜那种玄妙的感觉,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侄儿……不知。当时情急,心念所致,力量便自行涌出。如今刻意去想,反而不得其法。”
“意料之中。”岩雪并无失望,“灵光一现,可遇不可求。但既已出现,便证明你血脉深处确有非凡潜力。从明日起,训练加倍。我会教你如何更精细地掌控力量,如何主动引动那股‘冰魄’之力。至于能否在关键时刻再次激发,看你造化。”
“谢岩雪姑姑!”萧允翊眼中燃起斗志。
萧景琰看着儿子与岩雪的互动,又看了看面露忧色却未再出言反对的沈清辞,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站起身,帝王威仪尽显:“好!既然如此,朕便准你所奏!影煞!”
“臣在!”
“依太子之策,详细拟定计划,务求万无一失!地点……就选在京郊皇庄‘静思园’,那里环境清幽,易于布控。消息如何放出,由你亲自安排,要做得自然,不留痕迹!”
“臣,遵旨!”
“云舟,晚莹。”
“臣(臣妇)在。”
“你二人加紧研究那‘源血’,务必在月圆之前,找到克制或干扰其活性的方法!同时,协助岩雪姑娘,确保太子训练无恙。”
“是!”
一道道命令下达,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织就。风暴将至,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压抑。
……
接下来的数日,皇宫内外暗流涌动。
东宫演武场内,萧允翊的“训练”堪称严酷。岩雪的教学方式直接而高效,没有任何花哨的理论,只有一次次在极限边缘的锤炼。她以自身精纯的冰雪之力为引,不断刺激、压迫萧允翊体内的力量,引导他去感受、去捕捉那一丝深藏的“冰魄”寒意。
“凝神!感受那股寒意源自何处?非丹田,非经脉,乃血脉深处,灵台方寸!”岩雪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
萧允翊咬紧牙关,汗水浸透后又瞬间被周身散发的低温凝结成冰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冻裂,意识在极寒中模糊又强行清醒。他努力按照岩雪的指引,将心神沉入那仿佛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之中,去寻找那一点核心的微光。
过程痛苦不堪,每一次都如同在鬼门关前徘徊。但萧允翊硬是凭借着一股狠劲与韧性坚持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对体内力量的掌控,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升着。那三股融合后的力量,颜色愈发趋向于一种纯净的月白色,流转间带着丝丝寒意,却不再让他感到不适,反而有种如臂指使的顺畅感。只是那夜灵光一现的“冰晶护罩”,却始终未能再现。
坤宁宫偏殿内,墨云舟与楚晚莹的研究也到了关键时刻。那被符纸重重封印的水晶匣如同一个不安分的活物,时不时散发出阴邪的波动冲击封印。两人与孙院正废寝忘食,尝试了数十种药物和方法,试图分析、中和“源血”的活性。
“不行,寻常药物根本无法影响其分毫,反而会被其侵蚀。”楚晚莹看着又一次失败的药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墨云舟操控着玄机匣,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平和能量探入封印缝隙,接触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瞬间,一股狂暴的、充满怨恨与贪婪的意念顺着他与玄机匣的联系反噬而来!
“哼!”墨云舟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连忙切断了联系,心有余悸,“好霸道的意念!这‘源血’绝非死物,其中残留的意志极其强烈!”
“或许……我们方向错了。”孙院正捋着胡须,沉吟道,“既然无法从外部中和,是否可以考虑从内部瓦解?比如,寻找与其同源,但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进行冲击?”
同源而相反的力量?墨云舟与楚晚莹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沈清辞体内那股沉睡的、更加古老平和的“守望者”烙印,以及萧允翊身上那新生的、带着冰雪般纯净气息的“冰魄”之力!
“或许……太子殿下的力量,是一个突破口!”楚晚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而与此同时,影煞布下的诱饵也已悄然放出。关于太子萧允翊因受惊需离宫静养的消息,通过某些看似不经意的渠道,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开始在特定的圈子里缓慢扩散。静思园内外,皇城司的精锐化身园丁、仆役,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铁桶般的防卫与陷阱。
北境,凌云率领的残兵,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巍峨耸立的雪岩族圣山——苍岩峰。望着那直插云霄、通体覆盖着万年不化冰雪的雄峰,以及峰顶隐约可见的、散发着苍凉气息的古老祭坛,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希望。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上山之时,阿木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凌将军,山下的兄弟发现了一些陌生的足迹,看痕迹……不像是黑狼部的人,倒像是……中原人的靴印,而且,似乎就在不久前留下的。”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墨家的手,果然也伸到了这里吗?
月圆之夜,日渐临近。京城与北境,两处看似无关的战场,却因那古老的阴谋与宿命,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暗处的敌人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而萧允翊体内那初显的“冰魄”,究竟能否在关键时刻,成为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