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悄然流逝。南疆的战事在镇南将军韩世忠的稳扎稳打下,已逐渐扭转颓势,被切断的粮道重新打通,叛军主力被压缩在几处险要山区负隅顽抗。而京城之中,皇后沈清辞推行的“惠民药局”已初见成效,百姓交口称赞,其贤德之名日盛。
在这看似一切向好的氛围中,靖海侯府却弥漫着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墨云舟的左臂伤势已基本痊愈,虽然永远失去了左前臂,但他凭借顽强的毅力和右手的苦练,已然适应了独臂的生活,行动坐卧与常人无异,只是眉宇间那份因身世与经历而沉淀的郁色,却愈发浓重。
楚晚萤的身体也在沈清辞的精心调理下逐渐恢复,昔日被囚祭坛岛的阴影虽未完全散去,但她骨子里的坚韧与明亮已然回归。她与墨云舟,这两个在南海风暴与墨家阴谋中相互扶持、生死与共的人,感情早已深植。
这一日,春光正好,靖海侯府张灯结彩,虽未大肆铺张,却也处处透着喜庆。萧景琰与沈清辞亲自驾临,为墨云舟与楚晚萤主婚。这是帝国对这位功勋卓着却又身世复杂的侯爷最大的恩典与认可,也是对这一对历经磨难的新人最真挚的祝福。
婚礼仪式简约而庄重。墨云舟身着侯爵吉服,虽左袖空悬,但身姿挺拔,气度沉静。楚晚萤凤冠霞帔,容颜虽稍显清减,却更添几分风霜历练后的动人光彩。当两人在帝后面前行礼拜堂时,眼中都闪烁着对过往的释然与对未来的期盼。
“云舟,晚萤,”萧景琰举杯,声音洪亮,“你二人于国有功,于彼此有情,今日佳偶天成,朕心甚慰。望你们今后相互扶持,白头偕老,为我大靖,再立新功!”
“谢陛下!”墨云舟与楚晚萤齐齐叩谢,接过御赐的美酒,一饮而尽。
沈清辞也微笑着送上祝福,她看着姐姐脸上幸福的红晕,又看看墨云舟眼中难得的暖意,心中满是欣慰。然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在墨云舟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下,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决绝。
婚宴之后,宾客渐散。墨云舟将楚晚萤送回新房,细心地嘱咐侍女好生伺候,自己却并未停留,而是换上了一身便捷的深色常服,独身来到了府中最高的一处观星阁楼。这里,远离了喧嚣,只有夜风与繁星为伴。
他凭栏远眺,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望向了南方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左手断腕处传来隐隐的幻痛,提醒着他星陨谷的惨烈;岩生为救他而坠入海眼的画面,至今仍是他午夜梦回时的梦魇;而最沉重的,是那份来自血脉的、无法摆脱的枷锁——他的生父,墨渊,那个造成无数悲剧的元凶,至今仍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在策划着更可怕的阴谋。
“云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云舟猛地回神,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沈清辞则在一名宫女的搀扶下,静静立于不远处。
“陛下,娘娘。”墨云舟连忙行礼,却被萧景琰扶住。
“不必多礼。”萧景琰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南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朕本不该再来扰你。但朕观你神色,知你心中仍有块垒未消。”
墨云舟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在萧景琰和沈清辞面前,他无需伪装。“陛下明鉴。臣……无法安享这太平。每每闭眼,便是岩生坠海的身影,是星陨谷冲天的火光,是……是墨渊那扭曲而疯狂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独臂紧紧握住栏杆,“他是我生父,此乃天命,我无从选择。但他祸乱天下,荼毒苍生,此乃人祸,我绝不能坐视!只要他一日不死,这大靖便一日不得真正安宁,晚萤……还有娘娘,以及未来的皇子公主,都可能再受其害!”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与坚决:“臣不能等到他再次发动‘京都地火’,不能等到他找到‘遗落之境’的力量卷土重来!臣必须主动出击!”
萧景琰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你想如何?”
墨云舟转过身,直面萧景琰与沈清辞,单膝跪地,昂首道:“陛下,娘娘!臣墨云舟,恳请陛下允准,让臣组建一支特殊船队!臣愿凭借对墨家手段与海域的了解,主动出海,一方面追踪墨渊残部,伺机清剿,断其羽翼;另一方面,循着古老海图,探索‘遗落之境’!臣要在墨渊之前,找到那里!若那里真有毁灭性的力量,臣便设法毁去或封存;若那里有克制他的关键,臣便带回来!唯有如此,方能从根本上铲除隐患,保大靖万世太平!”
他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背负着血海深仇与家国重任的抉择。
沈清辞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充满了担忧。她深知此行的凶险,远比南海之战更加莫测。那是完全未知的海域,有着传说中的巨兽、诡谲的天象和墨渊可能布下的重重陷阱。墨云舟虽能力出众,但毕竟身有残疾,此去……
萧景琰沉默了良久。他看着跪在眼前的墨云舟,这个年轻人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但他也明白,墨云舟是对的。被动防御,永远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唯有主动出击,深入虎穴,才有可能扭转乾坤。
“你想清楚了?”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遗落之境’非比寻常,前路艰险,九死一生。你刚刚大婚……”
“陛下!”墨云舟抬起头,眼神明亮而坚定,“正是因为臣已成家,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才更不能容忍墨渊的存在威胁到她们,威胁到这个国家的未来!此志已决,万死不悔!晚萤……她会理解臣的。”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墨云舟的肩膀,将他扶起:“好!朕准了!朕命你为‘靖海探索使’,总领此事!允你秘密组建船队,一应人员、船只、物资,皆按最高规格配备,但有需求,可直接向朕或皇后禀报,朕予你专断之权!”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墨云舟再次跪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云舟,”沈清辞走上前,将一个小巧的锦囊递给他,“这里面是一些我特制的救急药丸,有解毒、吊命、提神之效,或许能派上用场。海上凶险,万事……务必以保全自身为要。晚萤姐姐那里,本宫会替你解释。”
“谢娘娘!”墨云舟郑重接过锦囊,贴身收好。
就在此时,凌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阁楼入口处,他快步走来,在萧景琰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景琰的脸色微微一变,对墨云舟和沈清辞道:“监视周文正府上的人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道人深夜入府,停留了约一个时辰方才离去。我们的人试图跟踪那道人,却在西市附近被他甩掉了。”
墨云舟眼中精光一闪:“道人?西市……陛下,西市鱼龙混杂,紧邻漕运码头,正是藏匿和转移的绝佳地点。看来,周文正这条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要。臣在出海之前,会加紧对京城内墨家暗线的清查,尤其是西市和漕运沿线!”
新的线索出现了,京城的暗流与远海的迷雾交织在一起。墨云舟的新婚之夜,在做出了关乎帝国命运的重大决定后,又立刻投入到了新一轮的较量之中。他的征程,尚未开始,便已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而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道人,又会引出怎样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