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内,沈清辞刚刚坐定,尚未从昨夜养心殿那番惊心动魄却又无甚实质的“侍寝”中完全定神,李嬷嬷去而复返的消息便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她绷紧了心弦。
昨日御花园宴上才针锋相对,昨夜陛下刚“临幸”了她,今日一早,淑太妃就迫不及待地派李嬷嬷前来“送补药”?
这绝非关怀,而是赤裸裸的试探!试探陛下对她的“恩宠”到了何种地步,试探她沈清辞如今的态度,更可能……是藏着新的毒计!
“请她进来。”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心绪,脸上端起符合新晋宠妃身份的、略带矜持又不过分傲慢的神情。
李嬷嬷很快便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进来了。与昨日在御花园和之前搜宫时的倨傲不同,今日的她,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奴婢给沈小主请安!小主万福金安!”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不小的锦盒。
“嬷嬷请起。”沈清辞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太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臣妾年轻体健,怎敢劳动娘娘如此挂心,还特意送来药材。”
“小主这是哪里话!”李嬷嬷起身,笑容越发殷切,“您如今圣眷正浓,凤体安康关乎皇嗣延绵,乃是天大的事。太妃娘娘一向慈爱,又念及前几日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小主,心中甚是过意不去,这些药材都是太妃娘娘小库房里的珍藏,最是温补滋养不过,特意命奴婢送来,给小主压惊补身,聊表心意。”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沈清辞,又抬高了淑太妃,还将前事轻描淡写地归为“不懂事”,仿佛之前种种刁难都只是误会。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太妃娘娘厚爱,臣妾愧不敢当。请嬷嬷务必代臣妾叩谢娘娘恩典。”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李嬷嬷连声应着,示意太监将锦盒打开。
只见一个盒中放着品相极佳的人参、鹿茸等常见滋补品,另一个盒中则是一些包装更精致些的药包,上面贴着红签,写着“宁神养心散”、“温宫玉容膏”等名目。
李嬷嬷特意指着那些药包,笑眯眯地道:“这些是太妃娘娘平日调养身子所用,皆是太医院精心调配的方子,效果极好。尤其是这‘宁神养心散’,安神效果奇佳,娘娘吩咐了,让小主务必试试。”
又是“安神散”!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跳!周明振的影子瞬间浮现在眼前!淑太妃送的“安神散”,与周明振脱得了干系吗?这到底是补药,还是穿肠毒药?
她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脸上却绽放出更惊喜感动的笑容:“竟是太妃娘娘御用的方子?臣妾何德何能……这……这真是太贵重了!”她站起身,对着淑太妃宫殿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福,“娘娘如此恩典,臣妾真是无以为报。”
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受宠若惊、毫无城府的年轻嫔妃,恰到好处地满足了李嬷嬷的预期。
李嬷嬷眼中果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轻视,嘴上却道:“小主言重了,您伺候好陛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便是对太妃娘娘最好的报答了。”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李嬷嬷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送走李嬷嬷,殿门关上,沈清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云苓,把东西收好,尤其是那些药包,单独放,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动。”沈清辞沉声吩咐。
“是。”云苓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拿到一旁,看着那些药包,如同看着毒蛇猛兽,“小主,她们……她们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未必是直接下毒。”沈清辞眼神锐利,“但绝对没安好心。可能是慢性的……”陛下说过,有些药性会相冲。淑太妃和周明振定然知道她在地底沾染过阴寒之气,若用特定药物诱发……
其心可诛!
她绝不能服用这些药!但明着拒绝,便是公然打淑太妃的脸,刚得来的“恩宠”光环恐怕立刻会褪色,还会授人以柄。
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通报,吴添禄来了。
沈清辞心中一动,立刻宣见。
吴添禄进来,目光扫过放在一旁的锦盒,似乎并不意外,照常行礼后,道:“陛下听闻小主昨夜似乎未曾安睡,特赐下南海珍珠粉一盒,命御膳房每日为您熬制珍珠安神粥,以期静心安神。”
珍珠粉安神粥?陛下这赏赐来得正是时候!
沈清辞立刻露出欣喜感动的神色,连忙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实是臣妾无用,初承雨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加之旧伤偶尔隐痛,这才扰了圣眠,竟劳动陛下如此挂心,实在是……”她适时地低下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窘与不安。
吴添禄宽和道:“小主言重了,陛下体贴小主,是小主的福气。这珍珠粉乃是贡品,性温和,最是安神养颜,陛下特意吩咐,让小主近日饮食清淡些,以便药效发挥。”他这话,隐隐与淑太妃送来的温补药材形成了对比。
沈清辞心领神会,立刻顺着话头,面露难色道:“陛下圣恩,臣妾感激不尽。只是……方才淑太妃娘娘也慈爱,遣李嬷嬷送来了许多滋补药材和安神散,臣妾……臣妾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一同进补,恐虚不受补,反而辜负了太后娘娘和陛下的一片苦心……”
她巧妙地将难题抛了出来,既表现了惶恐懂事,又暗示了淑太妃所赠之物可能与圣意相左。
吴添禄闻言,沉吟片刻,道:“小主顾虑得是。药石之事,关乎凤体,确需谨慎。太妃娘娘所赐,自是恩典,不好推拒。陛下所赐,更是隆恩,需遵旨而行。依咱家看,不若这般,太妃娘娘所赐的滋补药材,小主可暂且收入库中,待日后慢慢调养。至于那安神散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药包,淡淡道:“既是太妃娘娘一番美意,小主若不试用,反倒显得不恭。只是陛下既已赐下珍珠粥,两种安神之物或可错开时辰服用,以免药性重叠。小主不妨先试用一两日太妃娘娘所赐之药,若觉安好便用,若觉不适,停用即可,想必太妃娘娘也不会怪罪。自然,一切还需以小主凤体为重。”
句句看似公允,实则暗藏机锋!他建议先试用淑太妃的药,这正中沈清辞下怀——她正需要拿到证据!但又点出“以凤体为重”,给了她随时停用的退路,甚至暗示若不适,便是药有问题!
“总管大人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解了臣妾心头大惑,臣妾知道该如何做了。”沈清辞一副恍然大悟、感激不尽的样子。
吴添禄点点头,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送走吴添禄,沈清辞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云苓,取一包那‘宁神养心散’来。”
云苓紧张地取来一包药。沈清辞小心地打开,里面是淡紫色的细腻粉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略带甜腥的香气,与她之前从周明振那里得来的药粉气味极其相似,但似乎又多了几味别的香料,掩盖得更好。
她取出少许,用干净纸片包好,藏入袖中。然后将其余的药粉重新包好。
“把这些药包都收好,和那些滋补药材分开放。”沈清辞吩咐道,“另外,去取些点心来,要味道浓郁些的。”
云苓依言取来一碟香甜的桂花糕。
沈清辞拿起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掰开,将袖中那包取出的少量药粉,极其小心地蘸了一点点在糕点内馅里,然后重新合上,放在另一个空碟子里。
“这……”云苓不解。
“一会儿你出去一趟,就说我赏你吃点心。”沈清辞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你找个无人角落,将这块点心……喂给宫里那只总在附近徘徊的野猫。”
云苓瞬间明白了沈清辞的意图,脸色一白,声音发颤:“小主!您是要……”
“我要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效果。”沈清辞语气斩钉截铁,“若是无事,便罢。若是有事……”她眼中寒光一闪,“这便是扳倒他们的铁证!”
用猫试药,虽残忍,但却是目前最快、最直接能验证药性且不引人怀疑的方法!那野猫无人看管,死了病了,也不会有人深究。
云苓吓得手脚冰凉,但看着沈清辞决绝的眼神,知道别无他法,只得颤抖着接过那碟点心,咬牙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她端着点心,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沈清辞独自留在殿内,心脏因紧张和一丝负罪感而剧烈跳动。她知道自己手段并不光彩,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约莫一炷香后,云苓脸色惨白地回来了,一进门便腿软地靠在门板上,声音带着哭腔:“小……小主……那猫……那猫吃了点心后,起初还好好的,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睛……眼睛变得通红,发出……发出像哭又像笑的怪叫声……然后……然后就猛地窜出去,撞在墙上……不动了……”
死了!
那药果然有剧毒!而且是能令人发狂致死的剧毒!
沈清辞浑身冰冷,怒火却熊熊燃烧!淑太妃!周明振!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借赠药之名行毒杀之事!若非她早有警惕,此刻恐怕……
“把那死猫……找个最隐蔽的地方,深埋了。绝不能让人发现。”沈清辞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还有,剩下的药包,全部收好,那包打开过的,单独用油纸密密封存!”
“是……”云苓哭着应下,慌忙去处理。
沈清辞跌坐在榻上,看着那盒精致的“毒药”,心中后怕与杀意交织。
对方已经图穷匕见了。
她拿起陛下所赐的那盒莹润的珍珠粉,紧紧攥在手里。
这盒珍珠粉,是庇护,也是警示。
接下来的路,已是刀尖舔血,你死我活。
她必须尽快将试药的结果和这致命的证据,送到陛下手中!
而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小太监急促的通报声:
“启禀小主!畅音阁那边出事了!说是有个当差的小太监突然发了疯,伤了好几个人,现在正满口胡言乱语,说……说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宫里都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