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幕,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宵禁的钟声早已响过,各坊市门紧闭,唯有巡夜金吾卫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然而,在这片看似铁板一块的寂静之下,暗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动。
程咬金凭借其多年在军中的威望和旧部的情谊,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然活动于南衙府兵和部分北衙禁军的底层将官之间。他带来的不仅是秦昭归来的消息,更是高力士欲行“窃运夺脉”、血洗皇城的惊天阴谋。起初,许多将领还将信将疑,但结合近日来皇城的异状、监军宦官的异常调动以及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压抑感,疑虑渐渐化为震惊与愤怒。
“程老哥,此话当真?!高力士那阉狗,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一名驻守通化门的郎将压低声音,眼中满是骇然。
“俺老程的脑袋担保!”程咬金瞪着眼,“秦司丞已亲赴皇城阻止!尔等身为大唐军人,岂能坐视阉宦祸国,荼毒京师?!此刻不动,更待何时!”
类似的对话,在几个关键的城门驻军和武库守军中秘密进行着。忠诚于李唐皇室、而非宦官集团的种子,开始悄然发芽。程咬金并未要求他们立刻造反,而是让他们提高警惕,控制好城门,一旦皇城内有变,或接到信号,便立刻封锁通道,阻止高力士的党羽外逃或调兵,并保护所在坊市百姓安全。
与此同时,玉真子则如同一缕青烟,凭借其高深的道法和对气机的敏锐感知,轻易避开了皇城外围的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宫禁。她没有直奔皇帝所在的紫宸殿,而是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怨气与地脉被强行抽取的扭曲感,向着骊山“潜龙观”的方向疾行。
越靠近骊山,空气中的异样越发明晰。原本应该灵气盎然的皇家禁地,此刻却被一层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灰暗屏障所笼罩。山间的草木呈现出不正常的枯败,偶尔可见一些小动物的尸体,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玉真子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发出细微的、痛苦的震颤,龙脉之气如同被强行扯出的血管,哀鸣着流向山顶那座道观。
她隐匿身形,如同鬼魅般穿过层层禁制,逼近潜龙观。观外守卫森严,不仅有精锐禁军,更有一些身着黑袍、气息阴冷诡异的修士,显然都是高力士网罗的邪道高手。观内,隐隐传来低沉而邪异的诵经声,以及某种大型阵法运转时特有的能量嗡鸣。
“九幽噬灵阵……果然在此。”玉真子眼神冰冷,她必须尽快找到阵眼,或者那所谓的“龙脉核心印记”。
而此刻的秦昭,已然如同暗夜中的王者,屹立于大明宫最高的殿宇——含元殿的飞檐之上。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玄色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穿透重重宫墙,直射向那座依旧灯火通明的——紫宸殿。
紫宸殿内,李隆基并未安寝。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香炉青烟袅袅,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并非道家的平和,而是一种焦躁与贪婪混合的诡异波动。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异样的潮红,眼底深处那抹血色愈发明显。
高力士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秦昭归来的消息,以及三大玄影卫高手失手被擒的噩耗,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他不能退缩,骊山阵法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再撑过几个时辰……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紧接着,殿门被一股无形的巨力轰然推开!
狂风卷入殿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曳,青烟乱舞。
李隆基猛地睁开双眼,厉声喝道:“何人胆敢擅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殿中央,距离他不过十步之遥。来者面容冷峻,左颊疤痕在跳动的烛光下更显狰狞,正是他以为早已葬身南海的——秦昭!
“秦……秦昭?!”李隆基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你……你没死?!”
高力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护驾!快护驾!有刺客!!”
殿外脚步声杂乱,大批侍卫和宦官手持兵刃涌了进来,将秦昭团团围住,但慑于他无形中散发出的恐怖气势,竟无一人敢率先上前。
秦昭对周遭的刀剑视若无睹,目光冰冷地直视李隆基,声音如同万载寒冰:“陛下,别来无恙。”
李隆基强自镇定,怒道:“秦昭!你擅闯禁宫,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罪?”秦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臣之罪,比之陛下纵容阉宦,以万民气血魂魄为祭,妄图窃取龙脉,成就一己私欲之长生,孰重孰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许多侍卫和宦官都露出了骇然之色,显然对此等秘辛并不知情。
李隆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闪烁,厉内荏地斥道:“胡言乱语!朕……朕不知你在说什么!”
高力士连忙上前,指着秦昭尖声道:“大家休要听他妖言惑众!此獠勾结妖邪,祸乱南海,如今又潜入宫中,意图不轨!快快将其拿下!”
“勾结妖邪?意图不轨?”秦昭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势陡然攀升,如同山岳般沉重,压得那些侍卫连连后退,“高力士!你以血诏行邪祭,布‘九幽噬灵阵’于骊山,欲血洗长安,抽取龙脉!此等逆天之行,人神共愤!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清君侧,靖妖氛!”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气势便强盛一分。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笼罩了整个紫宸殿。
李隆基被他气势所慑,踉跄后退,跌坐在龙榻上,脸上血色尽褪。高力士更是面无人色,色厉内荏地尖叫:“拦住他!杀了他!!”
侍卫们硬着头皮,发一声喊,刀枪并举,冲向秦昭。
秦昭甚至未曾拔刀,只是袖袍一拂,一股无形气浪轰然爆发!
砰!砰!砰!
冲上来的侍卫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纷纷吐血倒飞出去,撞在殿柱墙壁之上,骨断筋折,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高力士见势不妙,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玉佩,狠狠捏碎!
“请圣尊降临,诛杀此獠!!”
随着黑色玉佩的破碎,一股浓郁如墨、带着极致邪恶与冰冷气息的黑烟骤然从玉佩中涌出,迅速在大殿中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化的人形黑影,没有五官,唯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头部位置亮起,如同恶魔的双眼。它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远比之前在南海遇到的“深渊潜行者”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可怕!
“这是……‘祂’的一缕分神?!”秦昭瞳孔微缩,立刻认出了这气息,与他在归墟心渊中感知到的那庞大意志同源,但更加凝聚,充满了恶意!
“桀桀桀……”黑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猩红的目光锁定秦昭,“美味的……灵魂……阻碍……皆要……吞噬……”
它伸出由黑烟构成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气势,猛地抓向秦昭!所过之处,空气冻结,光线扭曲!
秦昭不敢怠慢,“归途”刃瞬间出鞘,血红色的刀光如同惊鸿,斩向那黑烟利爪!
铛——!
仿佛金铁交鸣,却又带着腐蚀灵魂的嘶响!刀光与黑爪碰撞,迸发出刺目的光芒与四溢的邪恶气息!秦昭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吞噬与腐朽意味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而上,竟让他气血一阵翻腾!
这缕分神,比想象中更强!
“护驾!护驾!”高力士趁机扶着惊魂未定的李隆基向殿后逃去。
秦昭眼神一冷,岂能让他们逃脱?他体内妖仙之力急速运转,左眼仙光流转,右臂妖纹闪耀,强行将那侵蚀的阴寒之力逼出,刀势一变,化作漫天血色刀网,不仅笼罩向那黑影分神,更有数道凌厉的刀气,直追高力士与李隆基!
那黑影分身发出愤怒的咆哮,黑烟翻滚,化作无数扭曲的鬼面,抵挡刀网。而高力士则猛地将李隆基向前一推,自己则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了刀气。李隆基吓得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道清冷的剑光,如同天外飞仙,自殿外疾射而入,精准无比地刺向那黑影分身的猩红双眼!同时,无数闪烁着金光的符箓如同蝴蝶般飞入殿中,贴附在四周殿柱墙壁之上,形成一个临时的净化结界,压制那邪恶的黑烟!
是玉真子赶到了!
“秦师弟,我来助你!骊山阵眼已被我暂时干扰,但龙脉核心印记不在观中,定是被高力士藏于别处!”玉真子的声音清晰传来。
有了玉真子的相助,秦昭压力大减。他刀势更加狂猛,每一刀都蕴含着对邪恶的极致憎恶与斩破虚妄的决心。那黑影分神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是一缕分神,在秦昭与玉真子的联手攻击下,开始变得淡薄,发出不甘的咆哮。
“高力士!拿命来!”秦昭瞅准一个空隙,身形如电,摆脱黑影纠缠,直扑正准备爬起逃走的高力士!
高力士亡魂大冒,尖叫道:“陛下救我!!”
李隆基看着如同杀神般扑来的秦昭,又看了看那逐渐消散的黑影和步步紧逼的玉真子,脸上充满了绝望与疯狂,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九龙盘绕的玉玺——正是那传闻中的龙脉核心印记的一部分!
“朕是天子!朕要长生!!尔等逆臣,皆该死!!!”他状若癫狂,竟要将那玉玺狠狠砸向地面,似乎想要引爆其中蕴含的恐怖龙气,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就在玉玺即将触地的千钧一发之际!
“嗷——!!!”
一声苍凉、古老、充满了无尽威严与愤怒的龙吟,仿佛自九地之下传来,又似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整个大明宫,不,是整个长安城,都在这声龙吟中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紫宸殿内,那即将砸落的玉玺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一股浩瀚、磅礴、代表着社稷正统的龙脉之气轰然爆发,如同苏醒的巨龙,瞬间冲散了殿内残留的邪恶黑烟,将那黑影分身彻底湮灭!
李隆基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反震,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手中的玉玺也脱手飞出。
高力士更是如同被烈日灼伤的吸血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冒出嗤嗤白烟,蜷缩在地,痛苦地翻滚。
秦昭和玉真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正龙气冲击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却不容侵犯的金光的玉玺。
是龙脉自身的意志!它不甘被窃取,不甘被亵渎,在这最危机的时刻,自行苏醒,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并本能地排斥着一切邪恶!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骊山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山崩地裂!玉真子布下的干扰符文与那“九幽噬灵阵”的冲突,终于在龙脉苏醒的刺激下,彻底爆发,将那邪恶的阵法核心炸上了天!
笼罩在长安上空的灰暗屏障和浓郁怨气,开始如同沸汤泼雪般迅速消散。
皇城内外,所有感受到这股纯正龙气的人,无论是程咬金正在联络的将领,还是普通的士兵、百姓,心中那压抑的恐惧和绝望都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安宁与振奋。
混乱,似乎开始平息。
秦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走到那掉落在地、昏迷不醒的李隆基面前,又看了一眼如同死狗般蜷缩的高力士。
他弯腰,捡起了那枚依旧散发着温润金光的龙纹玉玺。玉玺入手温热,其中蕴含的浩荡龙气与他体内那微妙的平衡之力,竟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然而,他的脸上却并无喜色。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无尽的夜空。
龙脉的苏醒,暂时阻止了浩劫。但高力士背后的“祂”,皇帝扭曲的长生执念,以及这帝国深处盘根错节的隐患……一切都还未结束。
这声龙吟,并非终结,而是一个新时代……或者说,一场更大风暴开启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