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尘土未落,呼喝声犹在耳边。
墨长庚那油亮的秃脑袋在日头下晃得扎眼,他僵在原地足有三息,才猛地醒过神!
粗壮的身子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笨拙,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向营门,带起一股尘土。
冲到那独臂酒鬼面前时,墨长庚猛地刹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左臂紧贴身侧右臂伸直握拳大拇指抵住胸口……
一个十分标准的天岚军礼。
“卑职……卑职墨长庚,参见萧大将军!”他粗哑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这一幕,看得远处的鹤元劫等人心头剧震!
墨长庚这粗莽汉子,平日在营里横着走,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竟如此恭敬惶恐?
这独臂酒鬼……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那独臂酒鬼,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病恹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随意地摆了摆那只拎着酒葫芦的右手。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墨长庚,在远处的人群中逡巡片刻,最终落在鹤雨纯身上。
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含混,被风一吹就散。
墨长庚如蒙大赦,慌忙放下手臂,转身大步流星地奔回校场中央,扯开嗓子吼道:
“鹤雨纯!议事营房!速去!”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鹤雨纯身体猛地一颤,绿烟般的眸子里瞬间涌上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惊惶。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哥哥鹤元劫。鹤元劫早已一个箭步挡在了妹妹身前,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护犊般的坚定。
几乎同时,御国千雪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贴了过来,冰蓝的眸子冷冽如刀,一正圆那如山般沉稳的身躯也微微侧移,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皇甫逸尘双眉紧锁,他之前听雨纯妹妹说了大概情况。
南区三杰还有明哲四人一脸懵圈的走过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皇甫说:“你们几位,你好好待着。”
明哲察觉不对劲,但自己这两下子就真有什么事也是帮倒忙拖后腿,只能暂且观望……
吴怀志把柴刀别回去,他信皇甫逸尘。
麻东岳和何正桃听吴怀志的,吴怀志想了想,暂时跟明哲一起观望吧。有什么动静,自己几人再见机行事!
南荣烈火二人也过来,虽然此二人于这几位交集少点,但真有事也不能不管……
靠在远处兵器架上吞云吐雾的燕佐,掐灭了手中的“忘川”,缓步踱了过来,他支开烈火南荣二人,“此事与你二人无关。”
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退下,继续训练。
“墨教官,”鹤元劫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等陪她同去。”
墨长庚看着这瞬间形成的“护卫阵型”,额头青筋跳了跳,粗声道:“胡闹!那位大人只传唤鹤雨纯一人!此乃机密要务!岂容闲杂人等旁听!”
气氛瞬间凝滞,像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燕佐走来,他那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我去跟萧戈说。”
墨长庚猛地转头看向燕佐,铜铃大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萧戈?!燕佐竟敢直呼大将军名讳?!
而且听这口气……他们认识?!
一股寒意顺着墨长庚的脊梁骨爬上来,燕佐这家伙……还有他不认识的人吗?!
燕佐没理会墨长庚的震惊,径直走向营门口。他步履沉稳,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去会个老友。
走到那依旧病怏怏站着、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萧戈面前,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二人没有寒暄,没有行礼。萧戈那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认出了来人,蜡黄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燕佐从怀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忘川”,递了过去。
萧戈那只完好的右手放下酒葫芦,动作有些迟缓地接过烟。
燕佐掏出上官送的那个打火机,亲自为他点燃。
两个男人,一个独臂潦倒,病骨支离,一个沉稳冷峻,深藏不露,就在这兵营门口,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抽起了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们的表情。
只听见燕佐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很短。
萧戈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掐灭了刚抽两口的烟,转身,动作有些迟缓地重新钻回了第一辆马车的车厢。
片刻之后,车帘再次掀开。
萧戈钻了出来,依旧是那副病怏怏、酒气熏天的模样。
他对着燕佐,又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燕佐会意,转身,对墨长庚和等待的几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走。”燕佐言简意赅。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墨长庚和燕佐身后,朝着营区深处那间专门用来接待重要人物、隔音极佳的议事营房走去。
鹤雨纯走在队伍中间,金发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可那张小脸却微微发白。
绿烟般的眸子里盛满了茫然与忐忑,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之前哥哥的猜测在脑海里翻腾——生身父母?
那两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里,真的坐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吗?
会是什么样的人?
怎样找到自己的呢?
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找来?
无数个问题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心跳如鼓。
鹤元劫走在妹妹身边,感受到她的紧张,伸出大手,轻轻拍了拍她微凉的手背,低声道:“别怕。”
他说着话目光扫过前面御国千雪亭亭玉立的背影,又掠过燕佐那沉稳的侧影。
心底那份因未知而起的波澜,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有燕老大在,有御国千雪在,就是最大的底气和后盾。
大不了……
还有那个银色的信号烟花……
皇甫逸尘走在稍后,他的注意力却并未完全放在前方的议事营房。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一排营房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朝营门口那两辆马车瞥了一眼。
这一瞥,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第二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个身影钻了出来,站在了车辕旁。
是个……女人!?
这人极高!
目测接近两米!
身形异常魁梧健硕,肩膀宽阔得如同门板。她的相貌并非柔美,而是刀削斧凿般的硬朗!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斜挎着的一面巨大盾牌!
那盾牌呈狭长菱形,浮雕狮首,通体是某种合金材质打造,边缘锋利如刃!
这绝不仅仅是防御的盾牌,更像是一件可攻可守的重型凶器……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暗金色软甲,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相貌硬朗英俊,线条分明如刀削斧凿,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不输男子的刚毅和威严。
一头利落的、如同麦穗般的短黄发,根根精神抖擞。
虽然体格惊人,但那眉宇间依稀的轮廓和颈部的线条,一眼能辨出这是个女人,确是一个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如同战争女神般的女人!
皇甫逸尘心中大惊!
这张脸,他见过……
就在早些年,在他兄长葬礼上!
当时,这个身影就站在吊唁宾客的最外围,一身皇家卫的制式甲胄,始终沉默,目光沉痛而锐利……
那时,她还只是皇家卫中的一员。
如今……
皇甫逸尘的心脏狂跳起来……
早已听闻,她已是五大将军之一!
但奈何自己无有交集……
此人,皇家御赐称号“巾帼将军”!
天岚军界仅次于御国千夜元帅的五位实权人物之一!
皇家卫“一级统帅”——祝凛凛!
皇甫逸尘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巾帼将军祝凛凛,她竟然亲自护送?!
还有那个独臂酒鬼……
一个尘封在记忆角落、带着血腥与传奇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皇甫逸尘脑海中炸响!
试炼军“一级统帅”!
五大将军之一!
御赐称号“不动将军”!
传说中如同磐石般镇守天岚根基、却在西区事变的战斗中断臂重伤、从此沉沦酒乡的……
萧戈!
试炼军首领萧戈!
皇家卫首领祝凛凛!
天岚军界最顶层的两尊巨擘,竟然同时出现在这小小的416兵营!
只为了……鹤雨纯?!
皇甫逸尘猛地看向前方队伍中那个金发少女纤细的背影,又看向她身边同样震惊回望的鹤元劫。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在他胸中翻腾不休。
雨纯的身世,究竟牵扯着什么?竟能惊动这两位?!
议事营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如同打开了通往未知命运的入口。
门内光线昏暗,带着木料和陈年灰尘的气息。
燕佐吐出一口烟圈,率先踏入营房,他摸了摸腰间的短管火铳,心想八成用不上。
鹤元劫深吸一口气,紧随燕先生踏入,将妹妹护在身后。
御国千雪紧随其后,冰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幽光。一正圆大师紧随御国千雪,戒刀在手,如有不测他不介意超度个把人。
皇甫逸尘看着燕佐沉稳引路的背影,看着那两辆看似朴素却承载着天岚顶级权势的马车,看着议事营房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个巨大的漩涡,正无声地将他们所有人卷入其中。
而漩涡的中心,正是他那茫然无措、金发在阳光下微微颤抖的她,鹤雨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