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国千雪在那片空地上站了片刻,直到夜风彻底吹散了那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
她低头,从外袍内袋里掏出那个冰凉的信号烟花,掂了掂。
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小巧的鼻翼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手腕一扬,那黑乎乎的东西就划了道弧线,骨碌碌滚进了旁边的枯草丛里。
她拍了拍手,像是要拂去什么脏东西,抬步便往营地篝火的方向走。
月光清冷,照着她银发素衣的背影,步伐依旧是从容的世家小姐模样。
可刚走出没两步,脚步却钉住了。
她猛地回头,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身后那片空地、歪脖子树、还有月光照不到的灌木阴影——空寂无人,只有风掠过枯草的窸窣声。
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咕嘟冒了上来。万一……万一真有个万一呢?那家伙虽然讨厌,可真出事情的话……唉!
她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脚下却像生了根。
犹豫了那么一息,她终究还是转过身,快步走回刚才扔东西的地方,猫下腰,在枯草败叶里摸索起来。
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硬物,一把抓住,迅速塞回内袋。
起身时,还不忘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确保没人看见她这有点丢份儿的举动。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理了理微乱的鬓发,重新迈开步子,只是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发烫。转身,朝着营地方向那片篝火的光亮走去。
回到临时搭起的营帐,篝火的光从缝隙里透进来,映着几张或坐或立的脸。一正圆大师端着一杯温热水迎上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恩公,好些了?”这戏,他是真做足了。
鹤元劫靠在角落的柱子上,抱着他那柄宽厚的归墟墨羽,目光在御国千雪进来时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见她脸色似乎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嘴唇动了动,想问句“没事吧”,可话到嘴边,又被怀里那本无形的“红册子”给堵了回去,终究只是动了动喉结,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一个年轻的巡界使军校官走了进来,胸前盾徽上的下山虎显得格外精神,只是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紧张。他对着众人,尤其是对着御国千雪,毕恭敬礼,声音干涩却清晰:
“禀报各位大人、小姐!我来给诸位讲一下大概情况……”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目标绰号‘剃刀匠’,善使一把长剃刀,确定其为上天使,剑意觉醒已至圆满境。其觉醒能力……名为‘腐蚀’!”
“腐蚀”二字一出,营帐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篝火噼啪声格外刺耳。
那军校官继续道:“此人极其狡猾,多次逃脱围捕,杀人手段残忍,专挑医者教师等有用之人下手。各位大人此次行动,上峰有令:不必在意死活,但求自身安全为上!
务必谨记,其剑意觉醒能力极为特殊,中刀者伤口会……会迅速腐败溃烂,寻常手段极难救治,请千万小心!”说到最后,他声音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燕佐靠在帐篷另一角,嘴里叼着那根依旧没点着的烟卷,听完军校官的话,只是眼皮抬了抬,没什么表示。
这些信息,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短管火铳,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这把老伙计,在早年的岁月里染过不少血,后来沉寂了,至少不再指向人。
路上,他特意重新填充了火药和弹丸,压得实实的。
他看着帐中几张年轻的面孔,尤其是那个银发冰眸的姑娘,还有那个抱着巨剑、心思明显不在状态的小子……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真有意外情况,自己得及时解决。
他目光随意地扫视着,掠过皇甫逸尘时,猛地顿住了。
只见皇甫逸尘原本平静俊朗的脸,此刻血色尽褪,苍白得像纸。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瞳孔却异常放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愤怒和……刻骨的恨意!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在轻颤。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冲出去!
燕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之前查探过的一些旧事碎片——皇甫家,皇城旧族,长子皇甫良泽多年前在皇城离奇遇害,身中数刀,伤口诡异腐败,死状极惨。
随后皇甫家便迅速败落,从皇城搬到了中城……是了!那伤口腐败的描述,与这“腐蚀”剑意何其相似!难道……
燕佐心中了然,暗道一声“麻烦”。
这小子,八成是认定了眼前这“剃刀匠人”就是当年杀兄的仇敌!看他这状态,怕是要失控。
燕佐叼着烟卷的嘴角抿紧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会儿进了山,得盯紧这小子,不能让他被仇恨冲昏了头,白白送了性命。
“皇甫哥哥,你……你怎么了?”鹤雨纯心思细腻,最先察觉到皇甫逸尘的异样。她提着一个铜壶,正想给他续些热水,此刻碧绿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鹤元劫也注意到了,皱眉道:“皇甫兄弟?没事吧?”他暂时抛开了自己的烦心事。
皇甫逸尘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翻腾的情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接过鹤雨纯递过来的水碗,指尖触到温热,才感觉僵硬的身体回暖了一丝。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点真实的慰藉。
“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尽量平稳,“多谢关心。” 他对着鹤雨纯微微颔首致谢,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那双清澈关切的碧眸。
鹤雨纯看着他避开的目光,心头莫名掠过一丝细微的失落。
她一直记得之前演习时,自己遇险,是皇甫逸尘相救,那有力的臂膀和温暖的怀抱,在她心里激起涟漪……
自那以后,她总觉得皇甫逸尘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别的什么。
可她心中那散不去的微澜,和面对皇甫逸尘那种梳离时的失落,让她不得不审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想不透。
加上这段时间,先是御国千雪的到来,再是哥哥的异样,她自己愈加心乱如麻,没顾上多想。
此刻,皇甫这些微的疏离和回避,让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期待,像被戳破的肥皂泡,悄无声息地散了。
她垂下眼帘,默默地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
很快,计划便定了下来。
几人分成三队,从孤山三个不同的方向悄然潜行,最终在山顶那个亮着微弱烛光的小木屋外汇合。
旁边山头上,巡界使的人正用窥天镜严密监视着,传来的消息是:那“剃刀匠”自打下午进了木屋,就再没出来过。
巡界使的行动极为隐秘,山林茂密,应该尚未惊动对方。但为防万一,还是兵分三路,小心为上。
“记住,”最后,那位年轻军校官的声音带着凝重,“性命第一!莫要逞强,及时示警!”
燕佐掐灭了“忘川”烟卷,他目光扫过皇甫逸尘,又看了看鹤元劫和御国千雪,最后落在一正圆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一正圆双手合十,低宣佛号。
“行动开始。” 年轻校官低沉的声音在营帐里响起。
篝火的光被掀开的帐帘搅动,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嶙峋的山影。
几人鱼贯而出,迅速融入了野狐岭冰冷的黑暗之中。
皇甫逸尘走在最前面,握着剑柄的手,骨节依旧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夜风呜咽,如同低泣,卷向那座杀机四伏的孤山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