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深将那卷兽皮放了回去,青铜匣的闭合带着一种迟滞的沉重,黄铜锁扣与木匣边缘咬合时,那声“咔哒”闷响像是从老宅地底深处漫上来的叹息,混着樟木与陈年尘埃的气息。
匣身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林见深的指尖,他垂眸看着那道横贯匣面的浅痕,那是祖父临终前,用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如今倒像是一道封印,将匣内的秘密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
匣内的三卷兽皮宗卷被他亲手放回暗格时,指腹蹭过兽皮边缘磨损的毛边,粗糙得像是砂纸。最左侧那卷的边角已经泛出深褐色,像是被血渍浸过又干涸,上面用朱砂写就的字迹早已模糊,只在烛光下能勉强辨认出“源镇”“血契”几个残字。
宗卷展开时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兽皮本身的味道,倒像是陈年的血味混着霉斑,钻进鼻腔时让人喉头发紧。
林见深记得幼时曾偷摸打开过暗格的一条缝,那时宗卷上的字迹还清晰些,他只瞥见“罪”“咒”两个字,就被祖父发现,抬手赏了他一记耳光,那是祖父这辈子唯一一次对他动怒,如今想来,那巴掌里藏的哪里是怒意,分明是恐惧。
暗格的盖板缓缓落下,红木制成的挡板与墙壁贴合时,发出一丝极轻的“吱呀”声,像是老旧的关节在转动。
书架随之沿着地面的凹槽滑回原位,胡桃木的书架腿与青石板地面摩擦,留下几道浅淡的划痕,又很快被书架本身的阴影覆盖。方才被移开时露出的暗格入口,此刻已被书架上排列整齐的线装书挡住。
那在桌子上的烛火明明没有风拂过,却突然剧烈摇曳起来,橙红色的火苗在灯芯上跳动,将书架上的书影投在墙壁上,忽大忽小,像是有无数影子在暗处蠕动。
林见深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像是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他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撞着肋骨,每一下都带着钝痛,方才打开暗格时,他就忍不住咳了一口血,此刻衣襟上那片暗红的痕迹,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晕开,像是一朵绽在黑布上的残花。
林见深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他的呼吸变得异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目光落在同样深受震撼的江婉身上,只见她的脸色也如他一般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是被这个惊人的真相惊呆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噼啪”的细微声响,还有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林见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想笑,嘴角却只能艰难的向上扯了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苦涩得像是吞了黄莲一般。那笑意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被更深的绝望覆盖,他甚至能感觉到眼角的酸涩。
“现在…你全都明白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平静,却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痛,“我们林家…所谓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江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真相太过残酷,残酷到让她一时间无法消化。
林见深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指向这整座老宅的深处。
“林家血脉…”他艰难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是启动和维持‘源镇’封印的…唯一‘钥匙’。”
他的目光缓缓的落在江婉身上,那眼眸深处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无奈和哀伤。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承载了太多的沉重,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没有林家直系血脉的引导和共鸣,任何外力都如同蚍蜉撼树一般,根本无法调动‘源镇’之力分毫。”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这个事实已经让他感到绝望。
“它只认这份带着原罪的血。”他的语气越发凝重,仿佛那“原罪”二字有着千斤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所以,只能是林家,世世代代,都被捆绑在这里,无法逃离。”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苦涩和无奈。
这就是为什么林家必须永远守在这座活棺之中,为什么传承绝不能断绝。他们不是被选中的守护者,而是被诅咒的、唯一的“开关”持有者。
“但是……使用‘钥匙’……是需要代价的。”林见深的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抑着,显得愈发低沉,其中透露出的痛苦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他的语气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折磨,已经变得近乎麻木,然而那隐藏在深处的绝望却依然无法掩盖。
“每一次……引动‘源镇’之力,去镇压诡藏室的凶物,去加固封印,尤其是应对像‘煞凶’乃至……‘绝凶’这样的存在……”林见深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咳出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上,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早已灰白憔悴的鬓角。
“消耗的,不仅仅是我的精神气力…更是…直接燃烧生命本源。”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再看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这就是代价。历代家主…少有活过中年,少有善终。重伤、咳血、早衰…都是正常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当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灵魂…也不会得到安息。会被那‘宅心’…彻底吞噬,成为加固封印锁链的…最后一份养料。”
从生到死,他们的一切,都被献祭给了这座牢笼。
烛火又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橙红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一个惨白,一个挂着泪,都被这沉重的秘密压得喘不过气。
书房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像是老宅本身在呼吸。林见深和江婉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着,任由那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