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江婉手中捏着昨天的采访提纲,指尖无意识的用微微力,纸张边缘不规则的卷曲着。
这份关于“城市变迁中老物件的记忆”专题,原本带着一丝怀旧的温情,此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被恐惧浸透的神经上。
那个采访对象是一位年近九旬的旗袍老裁缝,那个老婆婆提及了她年轻时,主顾家中有一种常见的旧式黄铜镂空香薰球,里面填着特制的香饼,燃起来烟雾袅袅,透出孔窍,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
“那种老样式,现在怕是不好寻喽,”老裁缝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带着对旧时光的追忆,继续说道:“林家老宅那样的地方,或许…还有些压箱底的旧物吧?”
就是这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把江婉推到了这扇沉重的铁门前。
她站在西厢回廊的尽头,距离那扇门不过三步之遥。头顶是密不透风的廊檐,隔绝了正午本应炽热的阳光,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柱,斜斜的打在布满苔藓的青砖墙上。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陈腐木头味道,在这里浓郁到了顶点,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沉淀了百年的尘埃。
江婉的目光不由自主得,死死盯在那扇门上。
它比从远处看的时候更加厚重,更加冰冷。铁灰色的门板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几道深深的的划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那把巨大且狰狞的青铜古锁,牢牢的咬合在青黑色的锁链上,锁链如同巨蟒,一圈圈缠绕着两边巨大的门环。锁孔的形状异常古怪,绝对不是现代钥匙所能匹配的。
这就是昨晚林见深在昏黄油灯下,以近乎虔诚谨慎锁上的门。也是那令人牙酸锁链声的声音来源。
江婉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的敲击着。她那专题采访只是一个蹩脚的借口,真正驱使她靠近的是,昨晚所看见的秘密,是半夜身侧床铺的冰凉,是黑暗中那冰冷刮擦的彻骨寒意。
门后……到底是什么?仅仅是废弃的旧物?那为什么要如此森严的锁住?
就在她微微愣神的瞬间,鬼使神差的向前挪了一小步,她屏住呼吸,抬起右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轻轻推向了那冰冷厚重的铁门。
纹丝不动。
意料之中的结果。门板上的冰冷透过指尖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拒绝任何窥探的绝感觉。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锁链缠绕传递过来的束缚感。
“呃!”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不受控制的从喉咙里溢出。
这股冰冷的感觉……太不对劲了!
老宅其他地方也有阴凉,那是一种因为年代久远、墙厚树多、阳光照射不足而带来的自然微凉感。
可这门板后渗透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恶意!那股寒意里仿佛裹挟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几乎一瞬间便让她血液都几乎为之冻结。
她猛然缩回右手,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向后急退了一步。后背瞬间撞上了一个温热坚实的物体!
“啊!”这次是真正的惊叫,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江婉如触电般弹开,迅速转过身来。
林见深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端着一个素白的瓷杯,杯口还氤氲着淡淡的白气,显然是刚泡好的茶。他的脸色在廊下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他开口道:“婉婉,这里不能进去。”声音有些许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声,语调依旧是那么的温和。
“我…我就是…”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随即她忽然想到,扬了扬手里的采访提纲,“张奶奶说,那种老式的黄铜香薰球,家里可能…可能有旧的…我想着西厢库房…也许…”她紧张的解释着,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低的微不可闻。
林见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库房里的东西,年头太久,朽坏得厉害。灰尘积得能埋住人,梁木让虫蛀,随时有塌落的危险。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江婉脸上,继续说道:“里面有些旧物,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放得太久,发生了异变,不安全的。”
“不干净的东西?发生了异变?”江婉的心头猛的一沉,她想起了书桌上那只面目狰狞的木雕小兽,想起了那晚月光下蠕动的宅影,想起了那冰冷的刮擦声。一股寒意再次从脚底直窜而起。
“对。”林见深的回答异常简洁,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他向前走了一步,并非靠近江婉,而是挡在了她和那扇铁门之间,这个动作在江婉的眼中充满了保护性的味道。
“你需要的那个香薰球?我记得东边耳房的多宝阁顶层,好像收着一个类似的旧物,虽然落满了灰尘,但应该还能用。”他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间透露着平日的温和。
他不再去看那扇铁门,仿佛那是一个需要被彻底遗忘的禁忌。他朝江婉伸出手,掌心向上:“来,我带你过去找找。”
江婉看着他伸出的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林见深的掌心。他的手指瞬间收拢,握得很紧,掌心传来的丝丝温暖感。
林见深牵着她,转身离开。朝着东厢耳房缓步走去。
东厢耳房的阳光稍好,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干燥木料的味道,驱散了西厢那股令人窒息阴冷的腐朽气息。
林见深搬来一架老旧的梯子,动作沉稳的爬了上去,在高高的多宝阁顶层翻找着。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很快,他找到了目标——一个布满灰尘、但依旧能看出精致镂空纹饰的黄铜香薰球,里面还残留着一点干硬的香饼残渣。
“是这个吧?”他递下来,语气平和,仿佛刚才西厢门口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江婉接过那冰冷的铜球,铜球很沉,带着被岁月侵染的凉意。她勉强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样式得,谢谢你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林见深方才翻找的位置。多宝阁顶层多了几件同样蒙尘的瓷器。
林见深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的目光,一边收拾梯子,一边解释道:“能用就好。老宅子太大,东西放乱了也正常。”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动作自然,“我去前面看看王妈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也离西厢那边远些,那边湿气重,容易着凉。”最后一句叮嘱,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线。
随后,他转身便离开了耳房,背影挺拔,步履沉稳,很快便消失在通往前面厅堂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