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股黑气,却在他识海深处,悄然蠕动,如同蛰伏的毒蛇,正缓缓睁开眼。
他站在原地,右手搭在剑柄上,指尖发麻。那一道黑气钻进识海的瞬间,他没有声张,可右臂的冰鳞底下,已有细如蛛网的黑丝在皮肤下悄然蔓延,像活物啃噬着骨髓,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的感知。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冰罩中昏睡的玄冰螭。
“得把她锁起来。”他说,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七天。用寒冰真气结界,加一道剑意封印。不算彻底压制,够她醒着,但动不了。”
顾清寒正蹲在玄冰螭的冰罩外,闻言抬头:“谁?”
“她。”吴浩没看她,只盯着那层薄冰里的人影,“七天。我需要时间,她也需要。”
“你怕她暴走?”陈晓琳从林逸身边站直,灰羽还在手里攥着,羽尖的缺口像被咬了一口。
“我怕我来不及反应。”吴浩抬起右臂,卷起袖子,露出那片泛着寒光的鳞甲,黑丝在底下缓缓扭动,“沙盘现在自己会动,刚才那道黑气不是外来的——是它从裂缝里渗出来的。要是她体内的封印彻底断了,我可能连推演都做不到。”
“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顾清寒站起身,声音冷得能结霜,“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毁棺,你就觉得她一定会失控?”
“我不是在判她有罪。”吴浩放下袖子,“是在赌谁能活到最后。如果她醒了,还能自己喊停,那封印随时能解。但如果她被那东西完全拉走……我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套话我听多了。”陈晓琳往前一步,青鸾翎从袖中滑出,横在掌心,“每次你说‘为了安全’,最后都是有人得倒下。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推演过我的结局?是不是也列过‘陈晓琳挡劫三次,左眼失明’这种账?”
吴浩没动。
风卷起他额前一缕发,露出眉心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是沙盘反噬留下的印记。
“我看到过。”他说,“你为林逸挡过三劫,最后一次,情蛊反噬烧穿了魂灯。我也看到你活下来了,靠的是焚天雀涅盘。我没拦你,也没改它。”
“那你改过谁?”她声音发颤,“吴晨曦杀人之后做的善事,是你提前算好的‘赎罪额度’?顾清寒每一步复仇,是不是都在你那根因果线上走着?我们对你来说,是不是只是……一串能算出来的结果?”
“我不是神。”吴浩终于抬头,“我只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人死在我面前,还假装不知道。”
“可你现在就是在安排谁该死。”顾清寒冷笑,“封印玄冰螭,等于先把她当成敌人。你不是不信她,你是不信‘意外’。你只信你看到的结局,哪怕那结局是你自己推出来的。”
吴浩沉默。
他想反驳,但识海突然一抽,像是有根针从记忆深处扎进来。沙盘没开,可金光自己亮了。
一道因果线凭空浮现,不是战斗轨迹,也不是抉择分支——
是未来。
画面里,他站在一片冰原上,冰魄剑插在身前,剑柄上干涸的血被风刮成碎屑。身后三道背影渐行渐远。
顾清寒肩扛寒冰剑,头也不回;
吴晨曦指尖黑气缭绕,脚步坚定地走向另一条路;
陈晓琳站在火堆边,青鸾翎在手中化作灰烬,火光映着她失明的左眼。
没有对话,没有回头,只有风把灰吹向他。
“众叛亲离”四个字浮在空中,像是沙盘自己写下的判词。
“关掉它!”吴浩低吼,剑意猛震,试图压下识海翻涌。
可沙盘不听。
因果线还在延伸,显示这画面不是“可能”,而是“正在生成”——起点,正是他提出封印玄冰螭的这一刻。
“它疯了……”他咬牙,额角青筋暴起,“这不是推演,是诅咒。”
“不。”一个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转头。
玄冰螭睁开了眼。
她躺在冰罩里,睫毛上结着霜,瞳孔赤红,可神情清醒得吓人。
“它没疯。”她声音很轻,像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它只是……看到了你心里最怕的事。”
她抬手,指尖碰了碰冰壁,冰面立刻结出细密裂纹。
“你要封印我,不是因为你不信我。”她看着吴浩,“是因为你太信‘结局’了。你怕我失控,怕沙盘失效,怕一切脱出你看到的线。可你忘了——”
她顿了顿,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地成冰。
“我也想活着。我也想不被控制。但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被封,你直接决定了‘这样最安全’。”
吴浩喉咙发紧。
他想说点什么,可识海的痛越来越尖锐,沙盘的金光像钉子一样往他记忆里凿。那幅“众叛亲离”的画面还在闪,一遍遍重播,像是在嘲笑他。
“我不是想控制你们。”他声音哑了,“我只是……不想再烧命换时间了。沙盘裂了,黑气进来了,我连自己还能撑多久都不知道。现在每一步,都是赌。”
“那你有没有赌过‘我们能一起扛’?”陈晓琳盯着他,“你总是自己扛,自己算,自己牺牲。可这次,你能不能试试——信我们一次?”
吴浩没回答。
他想信。
可就在这一刻,沙盘又动了。
金光一闪,浮现出新的因果链:
若不解封玄冰螭→三日后,封印松动,她失控,冰暴席卷葬剑海→林逸为救她强行共鸣永夜核心→心脉崩裂→陈晓琳为续命燃烧魂灯→左眼彻底失明。
若封印七日→玄冰螭清醒,封印稳定→但吴浩识海黑气蔓延至心神→沙盘失控→推演错误→顾清寒误判宁红夜身份,将其斩杀→宁红夜临死揭露真相:她被操控,顾清寒复仇对象实为替身→顾清寒心魔爆发,堕入寒渊。
两条线,无论怎么选,都有人倒下。
吴浩闭眼,右手死死攥住剑柄,指节发白。
“所以……没有安全的路。”他低声道,“只有谁倒下的问题。”
“那你选谁?”顾清寒突然问。
吴浩睁开眼。
风卷起他的衣角,冰棺上的裂痕微微发亮,像是在回应什么。
“我还没选。”他说,“但总得有人先扛住。”
“那你扛的是我们,不是命运。”陈晓琳把青鸾翎收回袖中,声音冷了下来,“你扛的是‘你觉得该怎样’,而不是‘我们想要怎样’。”
吴浩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玄冰螭在冰罩里动了动,声音很轻:“如果……我自愿被封呢?”
所有人都愣住。
“不是因为你怕我失控。”她看着吴浩,“是因为我想争取时间。七天,够我想办法从里面切断那股力量。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知道,你不是在防我,你是在等我。”
吴浩盯着她。
沙盘的金光还在闪,那幅“众叛亲离”的画面却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
“你真愿意?”他问。
“我不愿又能怎样?”她扯了下嘴角,笑得有点苦,“要么被它控制去毁一切,要么自己把自己锁住,等你们找到破局的法子。至少……这样我还能算是个人,不是个灾祸。”
风忽然停了。
冰棺上的符文微微一亮,像是回应她的决定。
吴浩抬起手,剑意缓缓凝聚。
他没说话,可识海的痛更清晰了。沙盘的裂缝里,黑气还在爬,像某种活物在啃噬他的记忆。
他准备画封印符。
右手刚动,沙盘猛地一震。
金光再次浮现——
还是那幅画面:他孤身立于冰原,身后三人背身离去。
可这一次,画面变了。
顾清寒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吴晨曦指尖的黑气散了一瞬,像是想转身;
陈晓琳手中的灰烬被风卷起,有一片,飞向他。
画面戛然而止。
沙盘金光熄灭。
吴浩的手停在半空,剑意凝在指尖,没落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呼吸沉了几分。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他不是不信他们。
是不敢信。
而这声“不敢”,比任何痛都更刺骨。
他睁开眼,风正从冰原尽头卷来,带着碎雪和低语,吹过他的眉心,吹过冰棺,吹过那层薄冰里的人影。
玄冰螭仍看着他,眼中没有怨,只有等待。
他终于收回手,剑意缓缓散去。
“好。”他说,声音低却清晰,“七天。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