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渗出的血还未干透,空气中浮动着铁锈与星屑混合的腥气。地底深处,每一声呼吸都像是被岩层压扁后挤出来的。吴浩右臂的骨头仍在响,一节一节地接续,像有人拿凿子往骨髓里敲。他撑着没倒,全靠插在地里的冰魄剑支撑半边身子。剑身嗡鸣不止,星髓光流在刃上打转,迟迟不肯散去,仿佛仍与他的命脉相连。
吴晨曦靠在凹坑里,指尖那缕星髓还在跳,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她突然咧嘴一笑,笑得不对劲,眼白泛起一层灰雾,像是魂魄被什么从体内抽离。
“娘……”她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干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别烧……”
顾清寒猛地抬头,目光如刀,扫向她右手背——一道暗金纹路正从皮肤下浮起,蜿蜒如活蛇,缓缓向小臂攀爬。那纹路,和陈晓琳后背插着的沙盘碎屑一模一样,仿佛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苏醒。
“不对。”顾清寒低喝,一步跨过去,寒气凝指,直戳吴晨曦眉心。
吴晨曦头一仰,整个人绷直,喉咙发出“咯咯”声,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她瞳孔翻黑,嘴里开始冒词,断断续续:
“血……好多血……红的……铺满了地……娘跪着……她在笑……她说……这是命……换你活……换你强……”
画面在她眼前炸开,也撞进了顾清寒的感知里。
一间密室,四壁刻满倒悬符文,地面是巨大的阵法,中心立着一口青铜鼎,鼎下烧着人骨。一个女人被铁链锁在鼎边,手腕割开,血顺着沟槽流入阵眼。她怀里抱着个婴儿,浑身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张小脸——八岁的吴晨曦,睁着眼,不哭。
女人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轻声说:“别怕,姐姐走了,你就能活。”
然后她把刀捅进了自己心口。
血喷出来那一刻,阵法亮了。黑布下的婴儿突然睁眼,眼里没有光,只有吞噬一切的暗。
吴晨曦猛地抽搐,顾清寒一掌拍在她后颈,把她按回岩壁。
“醒!”
“我没睡。”吴晨曦喘着,嘴角抽搐,“我……我记得了。她不是我娘。她是……祭品。”
“放屁。”吴浩哑着嗓子,“她流着你的血。”
“血能造假。”她冷笑,“神殿的血祭,向来用‘代母’。她只是容器,用来唤醒真正的噬魂剑体。”
话音刚落,陈晓琳后背的沙盘碎屑突然震了一下,渗出的血凝成细线,往空中爬,自动排列成一段上古神语。没人看得懂,但吴浩识海一刺,像是有根针扎进记忆深处。
冰魄剑嗡地一颤,星髓光流倒卷,顺着剑身冲进他右臂,直抵识海。
画面炸了。
不是他的记忆。
是八年前,极北冰原。雪窝子里埋着一颗龙蛋,通体玄冰,裂了一道缝。一个小女孩蹲在旁边,冻得发抖,手里攥着一把小刀,正往掌心划。
吴晨曦。
她把自己的血滴进蛋缝。
蛋壳裂开,一道人影站在她身后,披玄衣,戴青铜面具,袖口绣着锁链缠心的纹。那人抬手,指尖燃起幽蓝火焰,按在蛋上。
“以血启灵,以魂饲螭,以命换契——”声音沙哑,“此契既成,轮回锁初现。”
蛋壳上的裂纹瞬间蔓延,拼出一个残缺的轮盘图案,和吴浩识海里初代剑尊的记忆碎片一模一样。
可初代剑尊……从没提过这一段。
吴浩想抽身,但画面黏住了他。他看见那人转头,面具下露出半张脸——眉骨有疤,嘴角下垂,穿着和玄衣使一模一样的战袍。
“操。”他低骂,“又来这套?”
玄冰螭的人形残影从洞壁渗出,贴在岩上,像一幅冰画。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一点寒光射向吴浩眉心。
识海轰地一震,画面补全。
原来那天,吴晨曦不是一个人去的。是有人带她去的。
那人把她绑在树上,逼她割手,逼她滴血。吴晨曦哭着求饶,那人只说:“你哥哥的命,就靠你这一滴血了。”
她信了。
于是她割了。
蛋裂了。
玄冰螭醒了。
可那人是谁?
吴浩刚想追查,顾清寒一声冷喝砸进来:
“是他。”
吴浩猛地睁眼。
顾清寒盯着记忆残影里的玄衣人,脸色铁青。
“袖口的纹,我见过。北斗祭坛,宁红夜穿的就是这个。锁链缠心,弑神组织的标记。那天杀我的人……也穿着这身。”
她顿了顿,声音发紧:“可宁红夜腕上,也有彼岸花印记。和我一样。她不是主谋,是和我一样的棋子。”
吴浩没吭声。他识海还在震,沙盘碎屑残留的波动像毒蛇在爬。突然,一股异样的意识钻了进来,阴冷,熟悉。
林逸。
他的残魂。
“你师父……”那声音贴着神识滑过,像蛇信子舔过耳膜,“才是锁的看门狗。”
吴浩猛地收紧剑意,识海结冰,硬生生把那道意识冻住三息。可那句话已经扎进去了。
初代剑尊……是看门的?
不是弑神者?不是创世者?是神尊养的狗?
“放屁。”他咬牙,“他自碎剑心,为的就是毁了神尊。”
“那你问问自己。”林逸的残魂冷笑,“他为什么要选你当轮回身?为什么偏偏是你妹妹觉醒噬魂剑体?为什么玄冰螭认你,却不认他?”
问题像锤子,一锤一锤砸下来。
吴浩右臂一抽,骨头又开始响。冰魄剑插在地里,剑柄上的血被星髓吸干,只留下一道暗痕。
顾清寒还在盯着宁红夜。宁红夜低着头,发丝垂落,但手腕上的黑色符文确实在褪,底下露出一朵暗红的花,形如彼岸。
她忽然抬头,声音很轻:“我不是凶手。”
“那你是什么?”顾清寒问。
“我是被选中的。”她说,“和你一样。那天你死在雪原,我也死在火堆里。我们都被烧过,又被拉回来。差别是,你记得杀你的人,我不记得。”
顾清寒手指一抖。
她想起火光里的幻象——红衣女将,眉心朱砂,剑柄缠黑绳。那分明是宁红夜的剑。
可如果宁红夜也被操控……
“等等。”吴晨曦突然出声,眼睛还泛灰,“我娘……代母……她临死前说了句话。”
“什么?”
“她说……‘钥匙已经醒了,但门还没开’。”
空气一静。
钥匙?门?
吴浩猛地抬头,看向陈晓琳。她趴在地上,后背插着沙盘碎屑,血凝成的暗金纹路还在游走,像在寻找什么。
那纹路……是不是在组一个字?
他刚想动,右臂“咔”地一响,整条手臂瞬间结冰,从指尖冻到肩胛。碎冰体质失控了。
“操。”他低骂,“这时候掉链子。”
冰魄剑嗡鸣,剑身微颤,像是要脱土而出。
吴晨曦忽然抬手,指尖那缕星髓猛地射出,打在陈晓琳后背的碎屑上。
“啪”一声,碎屑裂了道缝。
陈晓琳身体一抽,嘴里吐出几个字:
“轮回锁……不是锁……是……”
话没说完,她头一歪,昏死过去。
吴浩识海猛地一震,林逸残魂退散前,最后留下一道暗金瞳孔的残影,一闪即灭。
顾清寒缓缓蹲下,手指碰了碰宁红夜手腕上的彼岸花印记。冰凉,但有脉动。
“若那天杀我的真是你……”她低声说,“那你为什么……也戴着和我一样的枷锁?”
岩壁突然“滴”了一声。
一滴黑色液体从裂缝渗出,不落地,悬在半空,像被什么托着。
吴浩抬头。
那滴黑液里,慢慢浮出一张脸。
眉骨有疤,嘴角下垂。
和记忆里那个点燃龙蛋的“陌生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