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把从竹节里找出的纸条仔细夹进绣谱时,指尖忽然触到个硬物——绣谱最后一页藏着块薄薄的竹片,边缘磨得光滑,上面用烧红的烙铁烫着几行小字。
“瑶儿若见此片,可知你爹当年藏货之处并非码头,实乃后山老竹窖。柳家兄弟偷换了船运记录,意在混淆视听。窖中埋有三箱云锦,是你娘陪嫁的压箱底,本想等你出阁时做嫁衣……”
字迹烫得很深,边缘泛着焦黑,像是刻字人当时手在发抖。青瑶捏着竹片,后背瞬间冒出汗来——后山老竹窖?她从小听娘说那地方闹过蛇患,早就荒了,爹怎么会把东西藏在那儿?
“怎么了?”墨尘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脸色发白,忙把碗放在桌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青瑶把竹片递给他,声音发颤:“我爹……他藏了三箱云锦在后山竹窖?可娘说过,她的陪嫁早就被柳家抄家时搜走了。”
墨尘看着竹片上的字,眉头慢慢皱起:“柳家当年确实抄走不少东西,但你娘总说少了最重要的一箱,原来他们根本没找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瑶发白的脸上,“别慌,我陪你去看看。”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藤蔓缠着老竹根,脚下的土松软得像要陷下去。青瑶握着爹留下的那把竹柄柴刀,一刀刀劈开路,刀刃上沾着的露水甩在裤腿上,凉得像冰。
“当年我跟爹来砍竹,他总在这附近转悠,说这里的竹纤维最密,做竹绷最结实。”墨尘在前面探路,手里的木棍拨开挡路的荆棘,“你看这棵老竹,树皮上刻着个‘瑶’字,是你小时候爹刻的吧?”
青瑶凑过去看,粗糙的竹皮上,那个歪歪扭扭的“瑶”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看出笔画里的温柔。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爹把她架在脖子上,举着她的小手在竹上刻字,娘在旁边笑骂:“当心扎着孩子!”
眼眶一热,脚下忽然一滑,墨尘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一起撞在老竹上,竹叶子簌簌落了满身。
“没事吧?”他扶着她站稳,指尖不经意碰到她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娘给她求的平安绳,磨得发亮。
“没事。”青瑶摇摇头,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土坡,“爹说竹窖在陡坡下面,有块刻着‘吉’字的石板挡着。”
果然,坡下藏着个半掩的洞口,一块青石板斜斜挡着,上面的“吉”字被风雨蚀得只剩个轮廓。墨尘搬开石板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涌出来,夹杂着淡淡的丝线香。
“是云锦的味道!”青瑶眼睛一亮,举着油灯往里走。竹窖不深,借着光可见三口木箱整整齐齐摞着,箱角贴着褪色的红封条,上面是爹的印章。
墨尘撬开最上面的箱子,云锦的光泽透过缝隙漫出来——正红的底色上绣着百子千孙图,金线在昏暗中闪着柔和的光,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
“这是……”青瑶的手抚过云锦,指尖能摸到下面垫着的软棉,“娘说过,她的嫁妆里有床‘百子被’,是外婆连夜绣的,说要给我当嫁妆。”
第二箱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素色云锦,月白、天青、藕荷色,每匹都用棉纸包着,纸上记着染制日期。青瑶抽出天青色那匹,展开来,发现边角绣着朵极小的兰草——和爹刻在竹柜上的兰花一模一样。
“第三箱……”墨尘的声音顿了顿,箱子里没有云锦,只有个褪色的蓝布包。打开一看,是件半旧的竹编婴儿摇篮,篮底铺着块碎花布,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
“这是……”
“我知道这个!”墨尘忽然开口,“小时候听我娘说,你出生那天,你爹亲手编了这个摇篮,说瑶儿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得用最软的竹篾编摇篮才配得上。”他指着篮沿的小裂痕,“这里是你长牙时啃的吧?我爹说,你爹当时心疼得直骂你是‘小馋猫’,转头却连夜用砂纸把裂痕磨平了。”
青瑶把脸埋进摇篮的碎花布里,布料带着淡淡的樟脑香,混着爹身上常有的竹屑味。她仿佛能看见爹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一点点磨着竹篮的裂痕,娘在旁边缝着鸳鸯,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暖暖的画。
“原来他们什么都留着。”她哽咽着说,“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把最软的东西都藏起来给我。”
墨尘蹲在她身边,递过块干净的帕子:“你爹当年把云锦藏在这儿,就是怕柳家抢走,想给你留着念想。他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凭着这些,想起他们有多爱你。”
往回走时,青瑶抱着那只竹摇篮,墨尘拎着两箱云锦,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爹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到村口时,看见娘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件叠好的小袄。“刚晒过太阳,暖和。”娘接过摇篮,指尖抚过上面的裂痕,眼里闪着光,“你爹当年磨这裂痕时,磨着磨着就哭了,说怕瑶儿长大了嫌摇篮破。”
青瑶忽然明白,那些被藏起来的云锦、竹片、摇篮,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物件。它们是父母藏在岁月里的情书,是风雨里为她撑起的伞,是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摸到、看到,就知道自己被深深爱着的证明。
夜里,青瑶把天青色云锦铺在绣绷上,打算绣一幅“兰草图”。竹绷是爹当年做的,竹篾光滑得像玉,绣线是从云锦边角拆下来的金线。墨尘坐在对面帮她穿针,灯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睫毛上像落了星子。
“等绣好了,挂在新房里吧。”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青瑶的手一顿,针尖戳在指腹上,渗出血珠。墨尘慌忙拿出帕子按住,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谁、谁要跟你新房……”她别过脸,却看见娘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碗甜汤,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云锦的金线上,像撒了把碎钻。青瑶低头继续绣着兰草,针脚歪歪扭扭,心里却甜得发慌——原来那些藏在竹柜里、竹窖里、竹篮里的秘密,到最后都指向一个词: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