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火光渐渐平息,官差们正清点着一箱箱云锦,锁链拖地的声响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周大人和柳家长兄被押出来时,脸上的镇定早已碎成了渣。青瑶站在窑门口,看着那只落满灰尘的竹摇篮,指尖抚过边缘的“禾”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
“在想什么?”墨尘的声音带着点烟火气,他刚帮官差指认完赃物,袖口还沾着黑灰。
青瑶抬头,看见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温热的桂花糕,甜香混着砖窑的草木灰味,竟格外亲切。“在想,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温热的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
苏掌柜正和老胡说着话,两人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眼里带着笑意。老胡是个精瘦的老头,手里转着个竹制烟斗,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当年你娘总说,瑶儿以后肯定爱吃甜的,果然没说错。”
阿珠抱着那只竹摇篮,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着,林澈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从窑里找到的一本账册,正低声念着上面的日期。“这里记着十年前的一笔账,”他忽然抬头,“正好是阿珠爹被陷害的那天。”
阿珠的手顿了顿,眼泪滴在摇篮的竹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爹,我找到证据了。”
青瑶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刚出发时,自己总觉得前路茫茫,像走在没有星光的夜里。可现在才发现,那些藏在竹篾里的暗号、绣在布上的标记、嵌在发丝间的牵挂,早已像路灯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一路指引着方向。
墨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手里多了件干净的外衣,轻轻搭在她肩上:“夜里凉。”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脖颈,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火星烫到似的缩回手。
“谢谢。”青瑶把外衣往紧拉了拉,上面有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刚才砖窑的烟火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老胡忽然咳嗽了两声,用烟斗指了指远处的马车:“京城的客栈我已经订好了,今晚先歇着,明天去衙门把账册交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官府。”他眯着眼笑,“你娘当年总说,凡事留一线,可对付这些黑心肝的,就得把线绷直了。”
苏掌柜笑着点头:“老胡说得是。阿珠,你爹的案子明天就能翻,到时候咱们去祠堂告慰他老人家。”
阿珠用力点头,眼眶红红的,却笑得比谁都亮。林澈把账册递给官差,回头道:“车备好了,走吧,再晚客栈就关门了。”
马车驶离西三旗时,青瑶掀开竹帘往后看,砖窑的火光已经变成了远处的一点昏黄,像颗快要熄灭的星。墨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嗯。”青瑶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外衣的布纹,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父亲抱着她坐在竹编的摇椅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瑶儿看,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不管走多远,跟着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时她总问:“要是阴天看不见呢?”
父亲就笑,从怀里掏出个竹制的小罗盘,盘面刻着星星的图案:“你娘做的,这里面也藏着北极星呢。”
青瑶低头摸了摸腰间的竹哨,哨身上刻着的正是北极星的纹路——原来母亲早就把答案藏在了这里。
马车驶入京城时,天已经蒙蒙亮,晨光给城墙镀上了层金边。老胡指着远处的胡同口:“那就是咱们住的客栈,旁边有家豆汁铺,早年你娘总爱去那儿买早点。”
青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口果然飘着白汽,几个提着竹篮的老人在排队,恍惚间竟像是看见母亲的身影混在里面,正回头对她笑。
“发什么呆?”墨尘碰了碰她的胳膊,“到了。”
青瑶回过神,看见苏掌柜和阿珠已经下了车,正仰头看着客栈的牌匾——“竹语轩”,三个字是用竹片拼的,透着股清爽的意趣。老胡得意地捋着胡子:“这是我托人做的,怎么样?配得上你娘当年的手艺吧?”
青瑶笑着点头,刚要下车,却被墨尘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支竹制的发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桂花,和她刚才吃的桂花糕一模一样。“刚才在砖窑外的小摊买的,”他别过脸,耳根有点红,“看你爱吃……”
青瑶接过发簪,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像触电似的分开,却都忍不住笑了。阳光穿过客栈的竹窗,落在发簪的桂花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归程,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地方,而是找回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竹编的暗号、桂花的甜香、身边人的温度,还有那颗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彼此的,像北极星一样亮的真心。
客栈里,苏掌柜正和阿珠整理从砖窑带回来的竹摇篮,林澈在给老胡泡新茶,茶香混着窗外的豆汁味飘进来。青瑶把发簪插在发间,走到窗边往下看,墨尘正站在巷口,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眼里的光比晨光还要亮。
原来这一路的颠沛,都只是为了把散落的碎片重新拼起来,拼成一个叫做“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