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季览的一张巧嘴和一番添油加醋般的陈述,在金帐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一些激进的酋长被“共分关中”、“长安财富女子”所诱惑,纷纷出声表示支持。
“可汗!梁使说得有道理!李唐现在好打!抢他娘的!”
“对!还有那个杨勇,听说厉害得很,不能让他成了气候!”
“咱们有铁骑,有梁师都带路,怕什么?”
“打吧,可汗!”
然而,也有一些老成持重的部落首领面露忧色。
“南下关中,非同小可。李唐并非没有能战之兵,那李世民就不好对付。”
“战线拉长,补给困难,若陷入僵持,如何是好?”
“杨勇在侧,万一他趁机……”
处罗可汗听着帐内纷杂的议论,目光深邃。
陆季览的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自继位以来,一直渴望建立超越兄长的功业。
扶持杨政道,就是他为介入中原埋下的一步棋。
如今,梁师都主动送来机会,李唐看起来也确实有些狼狈,而那个迅速崛起的杨勇,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南下分一杯羹,削弱李唐,震慑杨勇,还能获得巨大的实际利益……这诱惑,不可谓不大。
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杨政道,这个年轻人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棋子,此刻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相助。
处罗可汗缓缓抬起手,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陆季览,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带着草原霸主特有的不容置疑:“梁使所言,不无道理。李唐,确是我突厥心腹之患。那杨勇,屡屡坏我突厥大事,更是不可不防。”
陆季览心中狂喜,知道事情成了大半,连忙躬身道:“可汗圣明!”
处罗可汗继续说道:“然,出兵之事,关乎我突厥国运,不可不慎。你回去告诉梁师都,他的诚意,本汗看到了。结盟之事,可议。但要我突厥倾力相助,他还需拿出更多的诚意和……具体的方略。”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留有余地,既要攫取最大的利益,也要观察局势的变化。
陆季览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开始,连忙道:“是是是!外臣明白!我主定当竭尽所能,满足可汗一切要求!具体的进军路线、兵力配置、战利品分配,外臣可与可汗麾下贤臣细细商议!”
处罗可汗微微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看似温和实则高深莫测的笑容:“很好。那就请西梁使者先在牙帐住下,与本汗的叶护、设们,好好商议吧。来啊,本汗要设宴款待梁使,为梁使接风洗尘!”
随着他一声令下,金帐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乐师们拉动琴弦,马头琴声响起,健壮的突厥武士端着酒肉穿梭其间。
在这看似宾主尽欢的表面下,是各方势力的算计、利益的交换,以及即将被这场联盟推向战火的无数生灵的未知命运。
陆季览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与突厥贵族们周旋应酬。
自己此行的任务,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一场针对李唐的、更大规模的风暴,正在阴山以北的突厥牙帐中,悄然酝酿。
【公元606年,岁末将至,朔方郡】
凛冬的朔方郡,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黄土高原,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拍打着这座边陲重镇的土墙和屋舍。
尽管天寒地冻,但位于城西的鸿运酒楼却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与外面的肃杀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酒楼大堂内,喧闹异常。
粗犷的划拳声、放肆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羊膻味、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气息,以及炭火盆里飘出的阵阵热气。
跑堂的伙计肩膀上搭着看不出本色的汗巾,端着盛满酒肉的木盘,在拥挤的桌椅间灵活穿梭,额头上竟也见了汗珠。
在二楼一间视野较好、用屏风勉强隔出的雅座里,几名西梁将领正喝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主位上坐着的是西梁大将冯端,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因酒精而充血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亢奋。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皮甲,领口敞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手抓着油乎乎的烤羊腿,另一只手挥舞着海碗。
“兄弟们!满上!都他妈给老子满上!”冯端的声音如同破锣,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他环顾身旁几个同样醉醺醺的部下,咧开大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知道吗?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凑趣地问道:“将军,莫非……莫非是北边……有消息了?”他指了指突厥方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哈哈哈!聪明!”冯端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
他压低了些声音,但依旧能让邻近几桌隐约听见,粗着嗓子说道:“陆尚书亲自去了突厥牙帐!处罗可汗已经点头了!开春!最迟开春,咱们就和突厥的铁骑一起,南下!干他李唐一票大的!”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景象:“想想吧!长安!那可是李唐的老巢,肥得流油啊!金子、银子、绸缎、还有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娘们……要多少有多少!咱们跟着梁帝,跟着突厥大爷,冲进去,抢他娘的!到时候,兄弟们个个升官发财,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另一个喝得舌头都有些打结的稗将傻笑着附和:“将军……到时候……您起码得是个……是个国公!咱们……咱们也能混个将军当当……嘿嘿……”
“哈哈哈哈!”
冯端意气风发,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地说道:“兄弟们,等打下了长安,老子请兄弟们去最好的馆子,睡最漂亮的女人!这朔方苦寒之地,老子早就待腻了!以后,咱们就在关中享受享受那花花世界!”
他们肆无忌惮的狂言浪语,混杂在酒气与喧嚣中,并未引起太多普通食客的注意。
在这边境之地,军汉们喝酒吹牛是常事。
然而,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柜台后那位一直低着头、看似在专心拨弄算盘的酒楼老板,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