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复没理会旁人的嘀咕,凑到釜边先伸了手。
裂缝周围的陶壁有点烫,指尖像碰了刚熄火的炭,麻酥酥的,倒还能忍。
他用木片把裂缝里残留的碎浆刮干净,又蘸了点陶碗里的清水,把裂缝边缘擦湿——前几天看孟姝补陶碗时这么做,她教过“润壁能让浆贴得更紧”,这会儿正好用上。
“好了,递浆来。”
曹复抬头对孟姝说,直接用雅言,语气自然得像说过千百遍。
孟姝把陶碗递给他,眼神里又期待又紧张,指尖攥着麻布的边角都皱出了褶子。
曹复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掺麻丝的桑皮浆,顺着裂缝慢慢填——麻丝真管用,浆体没像之前那样往下流。
他一边填一边用木片压实,让浆体贴紧陶壁。
蒸汽“嘶嘶”地从旁边冒,偶尔有几滴热水溅到手上,烫得他指尖发麻,却不敢停。
心里暗叫:这要是停了,不仅白忙活,还得扫一个月炭灰,亏大了!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墨铁都站了起来,手按在短戈柄上,目光紧紧盯着曹复的手。
炭火在火塘里“噼啪”响,蒸汽裹着热气飘在半空,把大家的脸都熏得发红,鼻尖上渗着细汗。
填完裂缝,曹复又在表面抹了层薄浆,用木片刮平,对墨铁说:“用炭火烤干浆层,这样能让浆更硬,耐得住蒸汽的热度——就像补陶碗后烤干那样。”
墨铁立刻让人往火塘里加了三块槐木炭,火苗蹭地窜高半尺,温热的火光照在釜壁上,慢慢烘着浆层。
曹复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裂缝——他心里也没底,这毕竟是第一次试。
要是失败了,不仅没机会修釜,连之前说的治虫法子都要被质疑,到手的工匠身份怕是要飞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浆层终于干透了,变成和釜壁一样的深褐色,摸上去硬邦邦的,敲着还能听见脆响。
墨铁让人往釜里加了半桶水,又添了两块炭,等着水烧开。
周围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和水“咕嘟”的声音,曹复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咚咚跳得快撞肋骨。
“冒蒸汽了!”
短须工匠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都变了调。
曹复赶紧抬头——釜口冒出了棉絮似的白汽,可裂缝那里,连一丝水汽都没漏!
掺了麻丝的桑皮浆,真的把裂缝堵住了!
“成了!”
孟姝惊喜地叫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裂缝处的浆层,又赶紧缩回来——还带着点烫,“真的没漏!你这法子比老工匠的还管用!”
墨铁走过来,用手指敲了敲浆层,声音结实得像敲老槐木。
他转头看向曹复,眼神里的冷意少了些,多了点真切的认可:“没想到你还懂这个,之前怎么不说?”
曹复挠了挠头,用雅言不好意思地说:“也是前几天看您修釜、听孟姝讲织帘技术,才突然想到的。”
“怕没把握,不敢乱说。”
他总不能说这法子是现代的材料混合思路,只能含糊应付过去。
墨铁没再追问,点了点头:“往后你不用只干扫炭灰的活了,东院修釜也过来搭手——往后你就是工坊的正式工匠。”
这话刚落,周围的工匠瞬间炸开了锅。
有人手里的凿子忘了往下落,木柄在掌心转了半圈;有人端着的桑皮浆碗停在半空,浆汁都差点晃出来。
满场人眼神里裹着诧异,手里的活计全停了,齐刷刷朝曹复看过来——从杂役一步跨成正式工匠,这在卞邑工坊开坊这些年,还是头一遭!
曹复心里狂喜却没露出来,连忙拱手用雅言回道:“多谢墨工师提拔,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工师信任。”
孟姝走过来时手里还攥着块擦手的麻布,轻轻拍了拍他沾陶土的肩膀,眼里弯着笑:“你这雅言倒比前几天顺溜多了。”
“看来我教你的‘韧性’‘润壁’这些词没白记,都能用在正地方了。”
曹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点头应道:“多谢孟姝教我雅言,这几日对着陶片念你教的词,总算没白费,现在跟大家交流也不费劲了。”
孟姝笑着点头:“这样就好,明天辰时你去东院,我教你认陶工釜的零件,还有‘螺旋炉胆’怎么修。”
“你雅言顺了,学起来也快,省得我总跟你比划。”
“好!”
曹复用力点头,心里像揣了个暖炉——他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当成没用的杂役,在这战国,总算有了立足的可能。
这时,远处传来士卒的喊声:“墨工师!柳大夫叫您去一趟,说曹田正找您,有急事!”
墨铁皱了皱眉,对曹复说:“你在这看着釜,别出问题,我去去就回。”
说完就往邑署走,短戈在腰间晃了晃,带起一阵风。
曹复留在西院,看着那口不再漏气的陶工釜,蒸汽从釜口稳稳地冒出来,心里满是踏实。
他摸了摸胸口的振铎残片,掏出考古笔记,在刚才画的陶工釜草图旁边,加了一行小字:“桑皮浆+麻丝,补大裂缝可用。”
夕阳慢慢沉到了陶墙后面,把工坊的木屋都染成了橘红色。
曹复坐在釜边的石凳上,看着工匠们开始用修好的陶工釜煮桑皮浆,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说不定还能帮更多忙。
比如前几天跟孟姝提过的桑苗蚜虫,曹远现在找墨工师,说不定就是虫灾更严重了。
现在雅言顺了,正好能把“找瓢虫治虫”的法子说清楚,也能再立一功。
正想着,孟姝端着个陶碗走过来,碗里放着两块麦饼,还冒着点热气,旁边是一碗桑芽水:“快吃吧,这是灶上刚温的,再不吃就凉了。”
“你修釜忙了半天,肯定饿了。”
曹复接过碗,麦饼虽然有点硬,嚼起来却有股纯粹的麦香,桑芽水喝下去,暖得胃里舒服。
他抬头看向孟姝,用雅言问:“孟姝,曹田正找墨工师,会不会是桑苗蚜虫更严重了?”
“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找瓢虫治虫,要是真闹起来,咱们说不定能帮上忙。”
孟姝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不清楚,但曹田正管桑田,找墨工师多半跟桑苗有关。”
“前几天还听他念叨,桑苗要是再出问题,公室的桑丝份额就交不上了。”
桑田的蚜虫真的闹大了?
曹复心里咯噔一下,几口吃完麦饼,把陶碗往石台上一放,跟孟姝说了句“我去桑田看看,说不定能把治虫的法子说清楚”,转身就往桑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