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的炊烟刚飘起,鲁公的诏令就到了——朱砂印在竹简上格外醒目,命令即刻动身,赶赴曲阜议事。
曹复正帮工匠校准新铸的铁叉,闻言放下手里的凿子,铁屑顺着指尖滑落。季良站在一旁,甲胄刚擦拭干净,却依旧掩不住上面的刀痕,他看着诏令,眉头拧成了疙瘩:“宗主和季林都没来消息,怕是……”
“先去曲阜再说。”曹复打断他,指尖捏起竹简卷好,“君上特意召我们,定是为了季家的事,躲不过去。”
心里嘀咕:季林这老狐狸,明知朝堂要议他,偏派个使者来,算盘打得真响。
赶路的马车碾过霜后的土路,车轮声“轱辘”作响。曹复掀开车帘,看着沿途的麦田——刚收割完,麦茬上还凝着白霜,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倒比战乱时平静了不少。
季良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甲片摩擦的细碎声响,暴露了他的焦躁。
曲阜城的城门比尼山关厚重得多,青黑色的城砖上刻着岁月的痕迹。马车驶入城内,街道两旁站着不少百姓,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些带甲的将领,窃窃私语声像细密的雨丝。
曹复注意到,百姓们看季良的眼神有些复杂,既有敬畏,又藏着一丝疏离——季家的风言风语,显然已经传到了都城。
朝堂设在鲁宫里,木质梁柱雕着繁复的花纹,案几上摆着青铜礼器,寒气顺着地砖往上渗。姬显端坐上位,脸色沉得像殿外的天色,大臣们分列两侧,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季良刚站定,公仪休站了出来,朝服的衣摆扫过地砖,发出沙沙声响:“季将军,季家宗主和季林为何不来?莫非真如传闻所说,要独立于鲁国之外?”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朝堂瞬间安静下来。季良猛地抬头,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相国,休要胡言乱语!我季家世代忠鲁,怎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往前迈了一步,甲胄碰撞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胸口剧烈起伏着——连日来的憋屈,在这一刻差点爆发。
姬显抬手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躁。曹复站在季良身侧,指尖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心里清楚,季良现在越是激动,越容易被抓住把柄。
他扫了眼殿内的大臣,发现有几人眼神闪烁,像是早有预谋——看来,有人想借这次议事,彻底扳倒季家。
间歇的沉默里,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季家服饰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衣角沾着泥土,显然是赶路匆忙。他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君上,诸位大人,小人季诚,奉季林大人之命前来回话。”
“季林为何不来?”姬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是看不起孤,还是看不起鲁国的朝堂?”
季诚的头埋得更低,指尖抠着衣摆,指腹都泛了白:“君上息怒,季林大人并非不来,只是近来邾国异动,季家领地需严加防备,实在抽不开身。”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独立之说,纯属谣言,季家从未有过此意,只是如今局势复杂,只能先守住自家领土,再图报效鲁国。”
“一派胡言!”又有大臣站出来,指着季诚怒斥,“邾国早已依附宋国,宋军都已回援,何来异动?季林分明是托词!”
大臣的声音尖利,像划破空气的利刃,季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季良再也忍不住,拔剑指着季诚,剑刃反射着殿内的火光,寒气逼人:“季诚!你老实说,季林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何连朝堂议事都敢推脱!”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既有愤怒,又有深深的失望——他从未想过,季家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季诚吓得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衣摆散开,露出里面沾着草屑的裤子:“季将军,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季林大人真的在防备邾国,还……还让小人带话,季家会守住领地,绝不会给鲁国添麻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双手递上,指尖抖得厉害,竹简差点掉在地上。
曹复弯腰捡起竹简,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像是仓促写就,内容和季诚说的大同小异,却没提半句季宁被架空的事。他指尖摩挲着竹简边缘,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季诚的反应太过慌乱,像是在隐瞒什么,而且竹简上的话,更像是安抚,而非真心效忠。
“君上,季诚所言未必是假。”曹复将竹简递给姬显,声音平静,“近来探哨确实发现,邾国边境有士兵调动,季家领地与邾国接壤,防备也是情理之中。”
他转头看向季诚,眼神锐利如刀:“只是,季林大人既然心系鲁国,为何不派使者提前说明,反而让谣言四起?”
季诚的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嘴里支支吾吾:“这……这是小人的疏忽,没能及时传递消息。”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在撒谎。
姬显看着竹简,沉默了许久,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最终,他缓缓开口:“孤暂且信季家一次,但季林需在半月内,亲自前来曲阜,当面说清情况。”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若半月内无人前来,孤就当季家真有反心,到时候,休怪孤不念旧情!”
季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后背的汗湿凉得贴在身上。季诚也连忙磕头谢恩,起身时腿还在发抖,差点摔倒。
朝堂议事结束,大臣们陆续离开,不少人路过季良时,眼神里带着嘲讽或探究。曹复陪着季良走出宫殿,夕阳的余晖洒在宫殿的屋檐上,镀上一层金色。
“多谢你,安国君。”季良的声音有些沙哑,“若不是你,今日我怕是要在朝堂上失态了。”
曹复笑了笑,抬手拍掉他肩上的灰尘:“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他看向远处的季家使者队伍,季诚正低着头和随从说话,神色慌张——季家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深,季林的隐忍,到底藏着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