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光刚染亮窑场,孟珏的身影就撞进安城门口的薄雾里。
手里攥着卷竹简,指节捏得泛白,黑锦深衣的领口沾着露水,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是天不亮就策马赶路,衣摆上还沾着几道草屑划痕。
“安国君,家叔……家叔的回信。”
他递竹简的手直抖,不敢直视曹复的眼睛,声音发颤得像被风吹的茅草,“他说身居三公之位,孟家亦是三桓之首,若亲笔致歉,事若外传,恐动摇家族根基,百年清誉……清誉就毁了,求您体谅此中利害。”
曹复展开竹简,竹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字迹工整却透着股倨傲,只字不提“道歉”二字,只轻描淡写说“手下失察,扰了安城建设,愿赔偿些许损失”,连之前破坏竹筋石灰、甚至暗中策划炸窑的事,都像拂灰尘似的一笔带过。
指尖划过墨痕,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像是有根针在反复扎,心里的火气瞬间窜上来,烧得胸口发闷——这孟浩,分明是给脸不要脸,打心底里看不起他。
“体谅?”
曹复还没说完,石砚和萧山就并肩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卫兵,押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
那些人衣衫破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还瘸着腿,显然是刚被抓到没多久,嘴里还在低声嘟囔着什么。
“安国君,这是近三日在工坊、材料库抓到的暗探,清一色是孟家派来的。”
石砚手按腰间青铜剑,剑鞘摩擦着石板,发出沉闷的响,“昨天夜里还想撬工坊的锁,被我们当场拿住,搜出了画满鼓风机图纸的竹简。”
萧山手里拎着块被拆解的鼓风机零件,青铜接口带着明显的划痕,气得声音都发紧:“这些人还想往石灰窑的柴堆里掺湿草,幸好我们巡逻得勤!”
曹复的目光扫过那些暗探,眼前猛地闪过炸窑那天的火光。
滚烫的陶片飞溅,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墨轩扑过来把他按在身下,后背硬生生扛了一块巨石似的窑砖,嘴里呕着血还笑着说“没事”。
可后来呢?
墨轩硬撑着处理完后续,回到曲阜的工坊就倒了,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据说后背的伤口烂了又结,结了又烂,连翻身都困难。
一股狠劲顺着脊椎往上窜,攥着竹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竹片边缘割得掌心生疼,也浑然不觉。
他太清楚了,要是这次再心软,用温和的法子交涉,孟家只会觉得他好拿捏,这事最后肯定又会不了了之。
忍了一次又一次,这次,他忍不了了。
“孟公子,你家叔倒是会说漂亮话。”
曹复把竹简“啪”地拍在旁边的石台上,声音沉得像窑里的炭火,“赔偿些许损失?你们孟家当时策划炸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出人命?”
孟珏的脸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脚后跟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安国君,那只是个误会!是下面人不懂事,想给您个小教训,没想到……”
“小教训?”
曹复往前一步,眼神凌厉得像出鞘的剑,吓得孟珏差点瘫坐在地上,“差点把我炸死,把墨轩炸得至今卧床不起,这叫小教训?”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周围的工匠都看了过来,“你家叔还说,要不是叔家往窑里多掺了东西,威力不会那么大?我倒想问问,叔家的人怎么知道你家要炸窑的事?”
孟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君上早就查清楚了!”
曹复的语气里满是嘲讽,“叔家确实掺了东西,可他们已经受了罚——罚了一年俸禄,直接参与的人全被斩了,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他指着孟珏的鼻子,字字铿锵:“反观你们孟家呢?君上只是象征性地骂了孟浩几句,连俸禄都没减,这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叔家还给我赔了百两黄金、五十车粮食,你们孟家到现在,给了我什么?”
石砚气得往前一步,剑鞘撞得石台“当”的一声响:“安国君,您就不该对他们客气!上次炸窑事件后,杨工丞经常整顿孟家的私人工坊,可就算这样,也解不了气!”
萧山也点头,手里的零件捏得咯吱响:“这半年来,孟家明里暗里搞了多少小动作?偷图纸、毁材料、派暗探挑拨工匠,就算君上偶尔罚他们,他们也从没把您放在眼里!”
曹复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火气稍稍平复,却更添了几分决绝。
他想起离开曲阜那天,孟浩拉着他在酒肆喝酒,拍着胸脯说“安国君放心,孟家定会全力支持安城建设,有任何难处,尽管开口”,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他当时还真信了,以德报怨,在此之前帮孟家解决了数次危机,要是自己当时有什么想法,孟家恐怕也得伤筋动骨,结果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算计。
“这道歉信,今日必须写!”
曹复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要么,让孟浩亲笔写道歉信,承认派暗探搞破坏的事,要么,我就把这些暗探押去曲阜,当着君上的面,严刑拷打,让他们把孟家的勾当全招出来!”
孟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安国君,万万不可!严刑拷打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名声?”
曹复嗤笑一声,随手扯了片旁边桑树上的桑叶,慢慢搓碎,绿意沾在指尖,“孟家都敢做炸窑的事,往我工坊派暗探,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在乎什么名声?”
他转头对石砚说:“把这些暗探带下去,关进柴房,不用严刑拷打,就饿他们三天三夜,让他们好好想想,是自己招供,还是等孟宗主来救他们。”
石砚应声:“是!”
押着暗探往外走,那些人立刻慌了,哭喊着求饶,孟珏想拦,却被曹复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脚步像钉在地上似的。
曹复又看向孟珏,语气冷了几分:“你现在就写信给孟浩,告诉他,要么亲笔道歉,要么,就等着看他孟家的人,在曲阜朝堂上把所有事都抖出来——到时候,别说清誉了,他的三公之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