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雨,无情地冲刷着埋骨沙渊。暗红的沙粒在雨水中贪婪地吮吸,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亿万只饥饿的虫豸。雨水冰冷刺骨,混合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灌入林辰残破的口鼻,却无法冷却他胸腔中那团焚烧着灵魂的业火。
他蜷缩在血沙与血水混合的泥泞里,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汩汩涌出,瞬间被雨水冲淡,又被暗红的沙粒吞噬。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
巨大的空洞吞噬着他。父亲枯槁的身躯悬吊在血池石柱上的画面;石棺深处那堆灰白脆弱、象征着生命彻底终结的骨殖;苏媚如同破碎冰晶般消散前,那带着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悲怆的最后眼神;还有……血雨尽头,母亲那道素白虚幻的身影,那一声穿透灵魂、带着无尽悲悯与思念的叹息……所有的失去,所有的痛,所有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无法呼吸。
是他!都是他!
父亲为守护母亲的秘密而死!苏媚为救他被混沌魔婴反噬濒死!而母亲……那最后的一缕幻影,那声叹息,或许也因他失控的悲恸而彻底消散!
是他亲手将身边所有重要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呃啊——!”林辰猛地抬起头,朝着凝固的暗红天穹发出无声的嘶吼!血水和雨水混合着从他扭曲的面容上滑落。他想捶打这冰冷的大地,想撕碎这无情的苍穹,想将体内那混沌与污秽交织的魔婴彻底湮灭!但残破的身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唯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掌心传来一丝尖锐的、冰冷的刺痛。
他猛地低头。
是那块骨片。那块刻着“云素衣墓”、曾被父亲枯槁指骨死死攥住、在石棺中沾染了灰白骨粉的淡金色骨片!
此刻,它正被他无意识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在掌心!骨片边缘锋利的棱角,深深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肉,鲜血混合着雨水,沿着骨片边缘蜿蜒流下,渗入骨片表面那娟秀而悲怆的暗红刻痕——“云素衣墓”。
鲜血与雨水浸润着那冰冷的刻痕。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波动,猛地从骨片深处传来!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火被血与泪浇灌点燃!
这波动并非能量,而是——意志!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带着无尽眷恋与守护的温柔意念!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拂过孩子滚烫的额头!一股源自灵魂烙印、带着磐石般不屈与托付的沉重意念!如同父亲宽厚却布满伤痕的脊梁,为孩子撑起一片天空!
爹……娘……
林辰的灵魂剧烈震颤!这并非幻象,而是残留在骨片之中、父母生命最后时刻所烙印下的、最纯粹的精神印记!是父亲至死守护的执念!是母亲刻下墓碑时无尽的悲恸与期盼!
这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意志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两颗石子,瞬间在林辰那被绝望冰封的识海中,荡开了两圈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震撼灵魂的涟漪!
“辰……儿……”
母亲那模糊的、带着无尽温柔与不舍的意念低语,如同最后的呢喃,轻轻拂过。
“活下去……找到……真相……”
父亲那沉重、干涩、却蕴含着千钧之重的意念嘱托,如同最后的烙印,狠狠砸下!
活下去!
找到真相!
这简单的六个字,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在林辰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巨大的悲恸并未消失,冰冷的绝望依旧如影随形,但在这源自血脉至亲的最后意志面前,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不容置疑的东西,如同被深埋地底的种子,顶开了压在心头的万钧巨石,艰难地、却无比顽强地——破土而出!
责任!
他不能死!他背负着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背负着母亲以名刻下的墓碑指引,背负着苏媚以冰魄寂灭换来的最后生机!他若在此沉沦,父亲的白骨永葬石棺,母亲的叹息随风飘散,苏媚最后一点生命印记彻底熄灭……所有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啊——!!!”
一声混杂着血泪、痛苦与决绝的咆哮,从林辰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再是绝望的哀嚎,而是向命运发起挑战的怒吼!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混沌眼眸死死盯住掌心那枚染血的骨片!识海中,那枚因献祭而黯淡、布满裂痕的混沌源珠碎片,感应到宿主这破釜沉舟的意志,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嗡!
混沌源珠的光芒与骨片中父母残存的意志瞬间共鸣!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混沌之力,混合着骨片本身蕴含的空间本源气息,沿着林辰手臂的经脉,艰难地涌入他残破的身体!
这股力量极其微弱,如同细小的溪流,根本无法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更无法对抗丹田内那沉寂却依旧狰狞的混沌魔婴。但此刻,它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支撑!
如同在即将坍塌的废墟中,竖起了一根支撑穹顶的支柱!
林辰咬碎了钢牙,牙龈渗出鲜血!他无视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无视了丹田魔婴蠢蠢欲动的污秽反噬,用这最后一丝源自父母意志与源珠共鸣的微弱力量,强行撑起了身体!
他挣扎着,如同从血水泥潭中爬出的恶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站住了!脊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扳直,不再佝偻!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血雨,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数十丈外——那躺在惨白巨兽头骨之上、被布满裂痕的冰晶屏障守护着的、仅存最后一点微弱生命印记的苏媚!
屏障之内,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蓝星火,在血雨中艰难地摇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希望未绝!
林辰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凶光!他不再看那血雨尽头早已消散的城影幻象,不再沉溺于无法挽回的悲痛。所有的情绪,都被一股冰冷的、坚硬的、名为“必须做到”的意志强行压下!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苏媚的方向走去。脚下蠕动的血沙如同粘稠的泥沼,试图将他拖入深渊。冰冷的血雨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带走仅存的热量。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剧痛钻心。
但他没有停下。
丹田深处,那沉寂的混沌魔婴似乎感应到了宿主的行动,右半身的污秽血痂微微蠕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冰冷的贪婪与躁动。左半身黯淡的混沌光华则微微闪烁,源珠的意志在顽强地压制。
林辰对体内的角力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那点冰蓝的星火。
距离在缩短。
十丈……五丈……
就在他距离苏媚仅剩三丈之遥,几乎能看清冰晶屏障上每一道细微裂痕的瞬间——
轰隆——!!!
整个埋骨沙渊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脚下蠕动的暗红血沙,如同烧开的油锅般疯狂沸腾、翻滚!无数巨大的森白骨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轰然倒塌、陷入流沙!天空那凝固的暗红云层如同被巨力搅动,旋转成一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污秽漩涡!一股比血海老祖更加恐怖、更加深邃、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邪恶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魔,在沙渊深处缓缓苏醒!
“呜——!!!”
一声苍凉、古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号角声,仿佛从地心深处响起,穿透了狂暴的血雨和沙渊的震动,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伴随着号角声,林辰和苏媚周围的蠕流血沙之中,无数道虚幻、扭曲、由纯粹怨念和血沙构成的暗红色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缓缓地、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它们没有五官,只有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眼窝,死死地盯住了沙渊中唯二的活物——林辰,以及他身后冰晶屏障守护的苏媚!
血沙怨灵!被那古老号角唤醒的、埋骨沙渊真正的“居民”!
更让林辰心沉谷底的是,在那铺天盖地的怨灵洪流深处,数道散发着金丹后期、甚至隐隐触及元婴边缘的恐怖怨念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牢牢锁定了他丹田的位置!那里,混沌魔婴的气息,如同黑夜中最诱人的血腥,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前有怨灵围城,后有未知恐怖苏醒!
真正的绝境,才刚刚拉开帷幕!
林辰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被无数怨灵隔断的苏媚,又感受着沙渊深处那如同太古凶魔般缓缓苏醒的恐怖意志,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枚染血的、传递着父母最后意志的骨片。
冰冷的血雨冲刷着他残破的身体。
孤身。
一人。
前路,是吞噬万灵的血沙城,是母亲沉寂的墓。
身后,是苏媚最后一点未熄的星火。
没有退路。
只有——向前!
林辰猛地攥紧了掌心的骨片,锋利的边缘再次刺破皮肉,鲜血混合着雨水,染红了“云素衣墓”的刻痕。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所有的软弱、悲痛、绝望都被彻底冰封,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些围拢而来的怨灵,不再理会沙渊深处苏醒的恐怖。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血雨与怨念的阻隔,死死钉向了埋骨沙渊那暗红深处——血沙城的方向。
第一步,踏出!
脚下的血沙如同沸腾的岩浆,数道由怨念和血沙凝聚的污秽触手猛地从沙下探出,缠绕向他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