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营帐内烛火微晃。萧云璃盘膝而坐,裂天枪横于双膝之上,枪身“萧”字仍在发烫,像是体内血脉的延伸。她指尖轻抚刻痕,那灼热感顺着经脉游走,竟与心口凤玉的跳动渐渐同频。白日里那一战的余震还在骨血中回荡,但她不能停。
闭眼,呼吸放缓,意识如丝线般沉坠。
眼前黄沙翻涌,残甲遍地,烬墟荒原在夜色下无声延展。十道心火悬浮半空,明灭不定,如同远古战场未熄的魂灯。它们彼此排斥,气息交错,稍有不慎便会引动反噬。她知道,今日白日与裂天枪共鸣过深,心神尚未平复,此刻入梦,无异于踏火而行。
但她别无选择。
贺家布阵,以死魂激活金纹,第八道金光中裹着夜无痕的气息——那人用命将她推出穿界门,如今却被困于敌阵,成了阵法引子。若不尽快掌握足以破局之力,边城将陷,地脉逆转,整座孤城都将沦为养蛊之皿。
她凝视那十缕心火,目光扫过每一簇火焰的形态。有的暴烈如雷,有的阴冷似雾,唯有一簇,其焰呈暗红,流转间隐有枪意锋芒,仿佛自亘古便等待一杆枪来唤醒它。
就是它了。
她抬手,心念一动,裂天枪凭空出现在幻境之中。枪身一震,那暗红心火猛然颤动,似有所感。她握紧枪柄,足下一踏,黄沙炸裂,身形如电射出。
枪锋划破空气,直刺那缕心火。
火光爆闪,冲击波横扫四周,巨石崩塌,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她未退半步,反而催动凤凰火自丹田升起,顺经脉灌入枪身。刹那间,枪尖燃起一道赤金火流,与心火相接,轰然交融。
剧痛袭来。
那不是皮肉之痛,而是灵魂被撕裂又重塑的灼烧。她咬牙支撑,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碎片画面——远古战场上,一名女子持枪立于烈焰中央,身后万军齐呼“凤主”,声浪撼动山河;她转身,眉心赤纹燃烧,眼神决绝,手中长枪正是裂天枪的原型,只是彼时枪身铭刻的是“凰”字。
记忆洪流冲击而来,她几乎失守本心。
可就在这濒临溃散之际,掌中枪身微微一震,仿佛回应她的意志。她猛然清醒,低喝一声:“以枪为引,融火!”
话音落,枪势再进,心火彻底没入枪身。整杆枪嗡鸣不止,火焰纹路从“萧”字蔓延至枪锋,宛如活物游走。她收枪回立,双目睁开,眸底已泛起一层幽金,破妄之眼悄然开启,视野所及,烬墟深处的地脉走向、残魂轨迹,皆清晰可见。
枪火初融,功成。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开始抽离幻境。
现实中的营帐依旧安静,唯有烛火轻轻摇曳。她睁眼,额角渗出细汗,掌心仍残留着心火的余温。裂天枪静静躺在膝前,枪锋微颤,火流若隐若现,仿佛有了呼吸。
她伸手握住枪柄,这一次,不再是单向的共鸣,而是双向的呼应——枪中有火,火中有魂,二者已生羁绊。
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稳重而急促。卫无咎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陛下。”
她未动,只道:“说。”
“血河阵中检测出异常气味。”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是药香,极淡,但属贺家特制‘蚀脉丹’的残息。”
她眸光一凝。
蚀脉丹——非毒非蛊,专用于侵蚀武者经脉,使其真气紊乱,久服者筋骨枯朽而不自知。此药极少现世,因炼制需以活人精血为引,且必须配合特定阵法才能发挥效用。贺家若在此时将其混入血河祭坛,目的只有一个:让所有靠近破阵之人,不知不觉中经脉受损,最终无力再战。
“方位?”她问。
“祭坛东南角,靠近河岸第三根铁链处。”卫无咎顿了顿,“影卫已标记位置,但未敢靠近。那一带雾气浓重,雷符探测受阻。”
她沉默片刻,指尖轻敲枪身。那“萧”字再次微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贺家不仅想用地脉炼她为傀,还想用丹药废掉所有援军。步步为营,环环相扣。他们早已算准她会亲临,也料定卫无咎必带雷符军列阵城南。若非她今夜强行炼化心火,若非枪火初融让她对血脉之力有了更深掌控,明日破阵之时,恐怕还未近敌,己方便已陷入被动。
“暂勿打草惊蛇。”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记下方位,传令下去,所有接近河岸者,不得擅自运功探查,以防药气入体。”
“是。”卫无咎应道,脚步未动。
她察觉异样:“还有何事?”
“赵玉儿醒了。”他说,“他只问了一句话——‘枪,还给她了吗?’”
她心头微动。
那少年拼到跪倒也不肯放手的裂天枪,原以为是传承,实则是归还。赵家世代镇守边关,守护的不只是城池,更是这杆枪,这缕火,这一段被掩埋的渊源。他们等的,从来不是一位帝王,而是一位真正的凤主。
“告诉他,枪在我手。”她低声道,“边城一日未退,朕便一日未迟。”
卫无咎沉默片刻,终是领命而去。
脚步声远去后,她低头看向裂天枪。火流仍在枪锋游走,仿佛有了生命。她缓缓闭眼,再度沉入内视——烬墟所得之力尚未成型,但已可感知,心火与枪魂共振,正一点点重塑她的经脉结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焰在体内穿行,缓慢而坚定地锻造着新的力量。
她知道,明日黎明,便是破阵之时。
血河祭坛上,第八道金光仍在挣扎上浮,带着不属于死者的执念,朝着阵眼缓缓靠近。而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命运的傀儡帝君。
帐外风声渐紧,吹动帘角。她忽然睁开眼,左手按在眉心赤纹之上,低声呢喃:“再试一次。”
心念再动,意识再度沉坠。
烬墟依旧,黄沙漫天。那十道心火中,除已被炼化的那一缕,其余九道仍在漂浮。她目光扫过,锁定第二簇——其焰青灰,隐约透出一丝悲怆之意,似与琴音有关。
她刚欲靠近,忽然察觉异样。
远处沙丘之上,一道模糊身影伫立,背对她而立,披着素白衣袍,指间似有无形琴弦轻颤。那人并未回头,却让她心头一震。
她不认识那背影,可血脉却在隐隐躁动。
就在她准备迈步之时,幻境剧烈震荡,仿佛被人强行撕裂。那身影转瞬消散,连同其余九道心火一同隐没于风沙之中。
她猛然睁眼,胸口起伏,冷汗滑落。
不是反噬,也不是时限已到。那是……外力干扰。
她抬头望向帐外,夜色沉沉,风止树静。
可她清楚,刚才那一瞬,有人试图窥探她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