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璃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那缕心火尚未散去。断弦上浮起的刻痕化作青烟钻入鼻息,她瞳孔骤缩,仿佛有千万根细针扎进识海。可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踩碎了焦土上残留的琴片。
风沙掠过裂谷边缘,一道素白身影缓缓走出。
贺九瑛站在黑水干涸的沟壑前,衣袍染尘,手中抱着那把被妖气侵蚀成漆黑的古琴。琴身扭曲变形,七弦尽数断裂,唯有一根银丝缠绕在残柱之上,微微颤动。她脚步虚浮,像是拖着千钧重担走近,双眸金赤交错,呼吸紊乱。
“是你。”萧云璃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你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这琴。”
贺九瑛没答,只是抬起手,将琴横于膝上。下一瞬,她五指猛然收紧,指骨发出脆响,竟用自己的血顺着断弦划拉而下,割开掌心。鲜血滴落在琴腹,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黑气从缝隙中丝丝溢出。
赫连青已悄然逼近,银刀未出鞘,但手已按在刀柄。她盯着贺九瑛肩头——那里有一道新裂的伤口,正渗着暗红发紫的血。
“她在挣脱什么?”赫连青低声问。
萧云璃凝视着对方经络走向,目穿千障再度开启。她看见贺九瑛体内有数道黑丝盘绕脊椎,如藤蔓般缠紧魂脉,每一次心跳都引发一阵抽搐般的震颤。这不是简单的操控,而是以血脉为引、誓言为锁的禁制。
“她不是来杀我的。”萧云璃收回目光,“是来求死的。”
话音未落,贺九瑛忽然抬头,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她声音断续,像是被人掐住喉咙说话,“每奏一次琴,咒就深一分。方才那一曲,已是违誓。再帮我一次——让我清醒地说完最后的话。”
萧云璃沉默片刻,抬手凝聚心火,凝成一柄细若发丝的火焰之刃。她身形一闪,直逼贺九瑛左肩旧伤处,毫不迟疑地刺入。
“呃——!”贺九瑛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震,口中喷出一口黑血,腥臭扑鼻。那血落地即燃,腾起幽蓝火苗,映出她脸上痛苦与解脱交织的神情。
“同源血击……”她喘息着,眼中金赤光芒剧烈闪烁,终于慢慢褪去,“原来……真是这样解的。”
赫连青立刻上前,将月狼镜覆在其胸口。镜面微光流转,照出她体内黑气形态——竟是逆向勾连的狼族图腾纹路,形成一道反噬锁链,牢牢扣住心脉。
“逆盟咒。”赫连青咬牙,“专破血脉盟约的东西,怎么会用在她身上?”
“因为我父。”贺九瑛闭着眼,声音虚弱却平稳,“贺兰洲,曾奉初代凤主遗命,潜入北疆妖营为谍。他本欲毁其祭坛,却被识破。妖王以我性命胁迫,逼他立下血誓——他的女儿,永不得助真凤觉醒。”
她睁开眼,望向萧云璃:“我生来就背负这个咒。每一次靠近你,每一次想帮你,它就会撕扯我的魂。昨夜那场琴音,并非我所愿。是他们唤醒了藏在我骨中的‘誓约回响’。”
萧云璃看着她肩头不断渗血的伤口,指尖微动。她想起烬墟记忆里,那位与初代凤主并肩而立的女子,也曾如此挺直脊背,哪怕明知赴死。
“所以你毁琴,割掌,任我刺你?”她问。
“不然呢?”贺九瑛苦笑,“我不敢信自己还能控制手指。若再弹一次,说不定真会杀了你。”
赫连青猛地握紧月狼镜,银光暴涨,镜面倒映出贺九瑛体内黑气挣扎之态。她低喝一声,将自身狼族气息注入镜中,与萧云璃的心火交汇,化作一道纯净光流贯入对方躯体。
黑气嘶鸣扭曲,在光中寸寸崩解。
贺九瑛仰头,喉间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压了几世的重担。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肩头伤口,指尖沾血,却不抖。
“自由了。”她说。
萧云璃蹲下身,拾起地上一块烧焦的琴片。她以心火轻燃,火焰幽蓝跳跃,琴木渐化灰烬,却在最后一瞬,显现出几行极细的刻字——那是初代凤主与贺家先祖所立血契的内容:**“琴音为誓,世代相囚,凤不燃则贺不死,贺不灭则凤不兴。”**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站起身,将残片高举于风中。
“这约,我不认了。”
话音落下,她掌心火焰暴涨,瞬间吞没整块残木。火光冲天而起,映得三人面容皆红。
赫连青望着那团烈焰,忽然伸手探入颈间,取下一条缀着狼牙的皮绳。她没有犹豫,直接投入火中。
“东荒狼族,自此与凤火同燃。”她说,“旧誓已断,新约自立。我以狼牙为证,从此生死与共。”
火焰卷过狼牙,焦黑脱落,露出内里银白光泽。那牙在火中未曾熔毁,反而泛起微光,似有所应。
贺九瑛看着这一幕,久久不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掌,又望向那团焚烧旧约的火焰,忽然笑了。
“这火……烧得倒是干净。”她轻声道,“可惜,我也走不远了。”
萧云璃皱眉:“什么意思?”
“逆盟咒虽除,但誓言烙印已深入血脉。”贺九瑛扶着石柱缓缓站起,脸色苍白如纸,“每次违誓,都在损耗根本。刚才那一击,已是强撑。我还能活几天,全看命。”
“你就不能留下?”赫连青问。
“留下做什么?”她摇头,“你们要打的仗,我插不了手。我这一生,一半被父亲的使命绑着,一半被妖王的咒锁着。现在终于松了,我想回去看看丹鼎派的药田,听说今年的雪莲开了。”
她说完,转身欲走。
萧云璃忽然伸手拦住:“等一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瓶赤色粉末——是她以心火炼化的第一缕烬墟心火残渣,极为珍贵。她塞进贺九瑛手中。
“若撑不住,就点燃它。”她说,“或许能延一时。”
贺九瑛看了看瓶子,没推拒,收进怀中。她最后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独自朝荒原深处走去。
风沙渐起,她的背影很快模糊。
赫连青望着那方向,低声问:“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萧云璃没回答。她低头看着掌心余烬,那团火已经熄了,只留下一点温热。
远处裂谷仍在冒烟,焦土之上,唯有她们站立的地方还残留着未散的暖意。
突然,赫连青弯腰捡起什么——是一小截未烧尽的琴弦,上面还缠着那根银丝。她递过去:“这是什么?”
萧云璃接过,指尖摩挲那丝线。它极细,却坚韧,触感不像金属,也不像兽筋。
她正欲细看,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像是某种古老乐器在极远处被拨了一下。
她的手猛地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