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林乐乐缓慢地起身,爬下床榻,一步一步地朝着独孤白走了过去。
她浑身肌肉紧绷,牙关咬得周身上下都在咯噔噔地战栗,平素能握着刀柄劈山分海的身躯却连停下脚步都做不到。绞缠着她筋肉的菌丝不容置疑地绞紧,以无可抗拒的力道将她硬生生地拖到了那笑眯眯的蛊虫主人面前。
独孤白看着林乐乐愤怒、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睛,微笑道:“流风刀,你当真叫我好找。”
眼看着事情败露,已是无可奈何,林乐乐怒道:“少说废话!找着便找着了,你待怎地?”
独孤白扬起眉,似乎颇为真心实意地诧异道:“你在说什么话?阿修罗,你可是我们鬼门的一大臂膀啊,我怎会对你不利?”
他招招手:“我不过是担忧你孤身在外许多天,体内的‘囚冥’能不能受得住饥饿。千万别亏待了身子——忘川。”
他轻轻一唤,忘川立时亦步亦趋地上前,垂着脑袋,乖觉地将手臂伸了出来。皮肤素白,裸露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
林乐乐见状,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独孤白并不答话,而是伸出指甲,在忘川的手臂上长长地划了一道。他指甲不知用什么特殊的法子炮制过,尖锐又坚硬,在江岸掐林乐乐时便锐利如刀,此刻在忘川的手臂上同样。只听得皮肉破开的哧哧啦啦声连绵不绝,不过须臾时间,忘川的手臂上已经淌满了溢出的鲜血。
血珠嘀嗒不绝,林乐乐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感同身受了一般,脸色亦是惨白下去。
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为何——体内“囚冥”闻到食物鲜味,愈发凶恶地在周身躁动,催促着她赶紧进食以哺育自己。
独孤白似是也发觉了这一点一样,轻轻笑道:“急什么。”语气竟像是在宠溺地哄着小孩儿。
而后,他伸手去捏住忘川的手腕,送往林乐乐裸出的脖颈。
林乐乐心底歇斯底里地尖叫,想要立刻拔足飞奔、逃出这血淋淋的手掌的笼罩,然而巨大的力量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她浑身上下不住战栗着,眼睁睁地看着那甘美的鲜血一寸寸地挪近,近在咫尺,而后……贴上了她的皮肤。
在温热的液体同皮肉相接的一瞬间,林乐乐几乎错觉自己听到了一声餍足的喟叹。她浑身鼓胀,血肉酸痛,筋肉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涨痛。尤其是接触血液的那一片皮肤,更是烫得惊人,几乎要让她生出一种忘川的手掌变成了烧红的木炭的感觉。
不消说也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囚冥”正在贪婪地进食。饥饿许久的菌丝终于得到滋养,正如狼似虎地吞食着难得的养分。
不知过了多久,忘川手臂上的伤痕处,血液已渐渐凝固成斑驳的红痂。林乐乐呼吸细微,几不可闻,唯有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在夜色里诡异地发亮。
独孤白松开手,说道:“可吃饱了么?”
林乐乐脑袋里像是锈住了一般,灵台一片混沌,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举动叫她浑身一激灵,立时清醒过来——她怎么会这么做的?
这举动完全不是发自她本心,简直就像……像是有另一个人,暂居在她的躯壳中,操控了她的四肢五感一般。
无法遏制的惊慌冲散了禁锢住周身的浓雾,林乐乐猛地眨了眨眼,忽而发觉自己似乎恢复了身躯的控制权。
她下意识地连连退出三五步,直至小腿磕上了后方的床沿,才被骤然传来的钝痛唤回了心神。定睛看去,眼前独孤白正似笑非笑:“怎么,不舒服么?”
他笑容可掬,看上去慈和又温良,那张不带一丝皱纹的脸上竟当真浮现出了长辈般的怜爱。林乐乐却丝毫不觉得温暖,她只觉出反胃,恨不得一拳狠狠揍在这张脸上。
“——不用你操心。”林乐乐咬着牙,拳头在背后死死地掐紧,一字一顿。
独孤白不以为意,径自拂袖转身。
“还愣着做什么?看热闹好玩么?”他轻飘飘地开口,房中一众躬身的黑衣人立时后退,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来。
林乐乐感受到腰侧短匕硬邦邦地硌着肌肤,杵在皮肉里像是催促她赶紧将它拔出鞘来、朝着那个惹人厌的背影挥上去一般。她双手在背后攥紧成拳,无法遏制的恨意汩汩地在周身涌动,她想:若是此刻扑上去,一刀刺入独孤白后心,鲜血喷溅、躯体软倒——一切就都结束了。
蓦然,忘川转过头来,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黑瞳幽深,藏着深渊般乌黑的情绪,林乐乐心底一惊,目光交接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比谁都想把刀子捅进独孤白的心脏,恨意盈满心头,却无可奈何。
忘川随即便回过身去,老老实实地弓着腰跟在独孤白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林乐乐意识到方才的那一眼是忘川无言的提醒:再忍耐忍耐,不要在此时动手,绝无胜算。
她安静下来,肌肉放松,平静地看着独孤白推开门扉,扬长而去。
白骨朝她递来意味深长的一眼,那张素日明媚的脸上已是不复原先笑意,眉尖都微微蹙起。林乐乐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神色不动,后者翘了翘唇角,却是一句话都不说,转身离去。
待到他们几人都出了房间,林乐乐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脱力般仰倒回榻上。她在心底掐着指头算,想着“囚冥”又有成长,明日见着了江茸须得同她再要两丸清凝散才是;忘川瞧着对独孤白恨意非同寻常,也需能再寻找些机会;明日见着师姐又不知是何等情状,只是不知鬼门会不会大摇大摆地以本来面目现身……
种种事宜缠在心头,乱如一团麻绳,最终还是归结为“见机行事”四字。林乐乐烦闷地吐了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