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觉得自己没有错。
毕竟,他们是完完全全按照老师说的在做。
可是等他们离开那个高压环境,进入到了相对宽松、自由的新环境,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有了更多与人相处的时间。
季成风疯了。
他接受不了曾经那个漠视生命的自己。
怪物一样的自己。
所以他疯了。
多可笑啊,明明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们只是按照老师说的去做,他们都没错。
换个环境,他们此前的行为就成了十恶不赦怪物。
连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怪物。
凭什么。
那三个人在老许面前一言不发,可面上的表情却将他们的内心波动展示的淋漓尽致。
“哎……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老许轻叹了一口气,“那个案子过去五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要找证据也不算太难。
我去了一趟你们的母校,找到了当年的校工的工作日志,那天,他有做教职工室的玻璃维修,那块玻璃在监控里看不到呢。
你们说,它会在哪里?”
听见老许的话,三个人一哆嗦,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如果要庭审量重刑,这件事必然要翻出来重新调查,这个结果你们真的承受得住吗?”老许的声音不急不缓。
“开什么玩笑!我们是受害者!受害者啊!”温莹莹失声大喊。
“是啊,你们是那个体系里的受害者,薛老师也是,他的女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自己也被困在其中五年了。
还有季成风,他也是至今都无法走出来,现在还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如果,如果我们撤诉,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被重新翻出来了?”温莹莹左手边的男生身体抖了抖。
“孙林!”温莹莹转头看向他,瞪大了眼睛。
之前他们不是这样说的啊!
“我、我已经找到实习公司了,我早就受够学校了,我不想再念书了一天都不想,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孙林的手在身边发着抖,“我受够了,我不能因为那件事毁了我的未来。”
“你!”温莹莹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自己另一边的人也缓缓开口。
“那我也撤诉,我不希望我完美的人生履历上会出现这样的黑点。”
“赵成天,你怎么也……”
“我想申请的那位研究生导师是业界大佬,之前家里找了不少关系才搭上的线,我不想让我爸妈失望。”赵成天看向老许,“反正我们仨也没什么事,就按非法拘禁吧。
我记得按照非法拘禁来判,应该是缓刑一到两年,判刑不到三年对吧?”
“看来你在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路都考虑清楚了。”老许的视线在三人面上转了一圈,看着温莹莹也低下了头,似乎也默认了这个结果,老许才把目光落在赵成天的脸上,“是你对吧?”
“什么?”赵成天看向老许,有些错愕。
“‘不要回头’,‘真是活该’。”老许看着赵成天,“学生的从众心理,还真是有趣。
明明在心里也觉得这样的命令很有问题,却还是会照做。
只因为有一个人先开口说了。”
“!”赵成天整个人一愣。
“今天的谈话就当做没发生过,希望你们能够好好休息,毕竟人生还很漫长,总有一天,你们漠视的一切都会成为刺向你们的利刃。
谁,都逃不掉。
回见。”
老许留下这话,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室外,一阵风袭来便是一股冷空气扑面,冷的人自心里发寒。
看着枝头的枯叶,老许想到了对薛腾飞的审问。
那个曾经以铁腕着称的金牌教师,短短五年苍老了不止十岁的,两鬓斑白形容枯槁。
冷不丁看照片的时候,老许差点没认出来。
这五年的折磨对于薛腾飞来说,刻骨铭心。
“我的妻子是在生孩子之后没多久就心脏病发去世的,只留给我这么一个女儿,她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确诊了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在接受治疗。
我是带火箭班的,非常忙,能陪她的时间很有限。
平时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在照顾她。
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想好好陪陪她。
我原计划是下班之后带她去玩的,那天的晚自习我请了别的老师帮我看一下的,我都安排好了的,我……”
薛腾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满是苦涩。
“我那时觉得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升学压力那么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一分能落下一操场的人,我不逼他们一把怎么能行?
那个环境里不仅学生的压力大,老师也很痛苦,每一个学生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我负不起那个责任。
我一直觉得我的严厉是为了他们负责,为了他们背后的家庭负责。
毕竟每提高一分,真正的受益者都是他们自己。
可当他们对我说出‘老师,不是您说的吗?
这个时候考试和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有人死在我们面前了,也跟我们无关。
难道不是吗?’
我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教出了什么样的怪物?’。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我是想教出国家未来的栋梁,我是想为社会输送有用的人才。
他们不该是……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不敢想象他们进入社会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我决定带他们一起死。
我教出来的怪物,我来负责。”
“你是怎么把他们骗出来的,还有季成风,那家精神病院的安保系统十分完善,想偷走一个大活人可不容易。”
“我第一个去找的就是季成风。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见到我的时候他突然恢复了清醒。
他一直在向我道歉,他说他错了,他想死,他忘不掉小玉在他罚站的时候,偷偷往他手里塞糖的样子。
这些年,他总是会想起小玉,那回忆不分日夜的折磨着他。
他想让我杀了他。
看见他那个样子,我心软了。
也许,不只是我活在痛苦里,他们其实也是,如果他们改了的话,那我也可以就这么算了。
可是季成风说,在他被痛苦的回忆折磨的时候,他去找了那三个曾经最好的朋友。
但他们对他说‘如果不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么没种,你干脆去死好了’,舍弃了他,拉黑了他全部的联系方式。
他孤立无援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