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察觉到眼前人似乎低落了不少，刚打算开口询问，就见宋清雁叫停了车，提着裙摆溜下去了。
沈淮川坐在车内，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眸色微深，却并未出声阻拦，也未让马车跟随。他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阿亦在外低声请示：“王爷，可要……”
“不必。”沈淮川打断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回府。”
“是。”阿亦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不再马车再次缓缓启动，驶向淮王府。
宋清雁走到了药叟那间僻静的小院外。她抬手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木门，三长两短，门很快被拉开，小豆子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侧身让她进去。
药叟依旧蹲在他的小火炉前，头也没抬，仿佛早知道她会来，只慢悠悠地问了句：“药材备齐了？这么勤快又来干活？”
宋清雁没吭声，只是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了下来，目光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些晒干的、奇形怪状的草药。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引起了药叟的注意。老者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她脸上扫过，花白的眉毛动了动。
“啧，”药叟放下蒲扇，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怎么？那小子体内的毒还没发作，你倒先像是中了什么疑难杂症，魂都丢了一半。吵架了？”
宋清雁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闷：“没有。”
“那摆出这副丧气模样给谁看？”药叟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是那小子情况有变，还是药材找不到了？”
“都不是……”宋清雁低下头，“药材他说他会想办法。他的情况，也还是老样子。”
“那你跑来我这老头子这里唉声叹气作甚？”药叟眯起眼，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人心，“小丫头，心里憋着事，可比身体中毒更伤元气。说说看，到底怎么了？莫非是后悔了，觉得为了那么个麻烦精不值得？”
“不是！”宋清雁立刻抬头反驳，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我没有后悔！我只是……”
她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心里那种乱糟糟的感觉。
药叟也不催她，只是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个烟袋，也不点燃，就那么叼在嘴里咂摸着味道，一副“你慢慢想，老头子我有的是时间”的架势。
院子里只剩下小火炉上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宋清雁才组织好语言，声音很低，带着困惑：“如果您信任的人，不愿让你和他一同面对是为什么？”
药叟叼着烟袋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他哼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大事。你说那小子？”
宋清雁默认了。
“呵，”药叟拿下烟袋，在石桌上磕了磕，“那小子是什么人？天潢贵胄，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在阴谋堆里打滚，身边除了想他死的，就是怕他死的，再不就是指着他活自己才能活的。你指望他跟你掏心掏肺，小丫头，梦做得挺美。”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药叟说的字字戳心，她竟无言以对。
“你觉得他对你还算不错？”药叟嗤笑，打断她，“让你活得比寻常宫人舒坦些，这便是不错了？丫头，你这不错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他那是在养雀儿！高兴了逗弄两下，喂点食水，关在笼子里赏玩。你几时见过养雀儿的人，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谋划算计，跟一只雀儿和盘托出的？雀儿嘛，乖乖待在笼子里，唱唱歌，扑腾两下漂亮的羽毛，就够了。知道得太多，飞得太远，反而容易没命。”
话语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宋清雁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沈淮川那点不同而滋生出的、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隐秘期待。她脸色微微发白。
看着宋清雁失魂落魄的样子，药叟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复杂情绪。他重新叼起烟袋，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丫头，听老夫一句劝。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不参与比参与强。他让你待在哪儿，你就乖乖待在哪儿。他给你什么，你就拿着。别问，别看，别琢磨。你这点道行，掺和不进他们那些人的局里。能安安稳稳活着，攒点小钱，将来若有机会。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你的正道。”
“各有其道……”宋清雁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想起了玄苦大师的话。
“什么？”药叟没听清。
“没什么。”宋清雁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她站起身，对着药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提点，我明白了。”
药叟摆摆手：“明白就好。赶紧回去吧，在我这儿待久了，那小子说不定还以为你跟我这老头子密谋什么呢，平白惹麻烦。”
宋清雁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小院。
回去的路上，她脚步沉重了许多。药叟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她知道自己应该听进去，应该清醒，应该继续扮演好那个“没心没肺、贪财怕死”的王妃角色，降低所有人的戒心，然后等待或许存在的离开时机。
可是心里那点不甘和失落，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越收越紧，她竟然可笑地生出了一丝想要靠近、想要分担的念头。
真是蠢透了。宋清雁，你真是蠢透了！她狠狠地在心里骂自己。
等宋清雁慢吞吞地走回淮王府，天色已经渐晚。她从侧门进去，尽量低着头，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然而，刚绕过影壁，就看见阿亦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王妃。”阿亦端着一个盒子，硬邦邦地开口，“王爷给您的。”
“不要。”宋清雁道，“麻烦你转告他，明日我会好好演的。”
阿亦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讲。近些日子他对她态度好了不少，听闻这话犹豫了片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