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沉鱼呼吸停滞一瞬,死死盯着罗妪。
罗妪一边咳嗽,一边摇头:“女郎,我真的不知道,咳咳......我也只见了他那么一面,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们问完话就走了,咳咳,而我,我仍是被他们打昏,只不过再醒来,我们一家人已经在荒郊野外,要不是我身上扔着一包钱,我真的以为是做了场梦。”
沉鱼有些失望,慢慢低下眼。
这么说来,董桓并非她的父亲。
而那个神秘的郎君才是她的生父。
可那个郎君分明已经娶妻,那母亲又是什么?
是侍妾,是外室,还是无名无分?
但不管是什么,有人故意诬蔑母亲,说她是母亲与董桓的孩子,导致父亲不相信母亲,母亲才会被沉江?
......是这样吗?
沉鱼愣愣瞧着地面,仍觉得哪里不对。
罗妪轻轻咳着,断断续续道:“我也问了孩子他爹......和阿元的娘,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看着我被人带走后,他们也昏倒了,等醒过来......我们一家又在一起了。那时,我们也不敢多想,只庆幸那些人还算守信......没有为难我们,记着......那郎君临走前说的话,我便想着快点逃命,就去了竟陵。”
沉鱼抬眼:“竟陵?”
罗妪掉着眼泪,大张嘴,直喘气:“我......总以为走得够远了,可在竟陵没待多久,我们还是回到了建康......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不然我的秀儿不会难产早逝,我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阿元的爹......也不会一去不回,现在孩子他爹死了,我也快死了,女郎——”
她越说越激动,哭着哭着,挣扎爬起来,拼命磕头,颤颤巍巍,宛若寒风中的一截枯木。
“女郎,你们......有什么怨什么恨,都只管冲着我来,阿元,阿元她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做的孽,就让我恶有恶报,我愿......拿命偿还,阿元是无辜,她是无辜的,无辜的啊,求求你们放过她啊......”
罗妪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阿元抓着罗妪的手,嚎啕大哭。
“婆婆!婆婆!你不要死啊,你不要丢下阿元啊......”
“阿元......阿元......”罗妪颤着手将趴在跟前哽咽不止的小人儿搂在怀里,“......阿元,都是......都是婆婆的错......”
她黯淡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看向一处,干巴的嘴唇颤着。
“女郎......”
“妪,”沉鱼喟叹:“阿元是无辜的。”
“谢谢......你,女郎......”
罗妪面上似喜似悲,缓缓闭上眼,忽然,她猛地睁大眼,梗着脖子,试图哑着嗓子嘶喊,却只发出极微弱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阿尧......尧!我听到,她唤他......唤他......尧——”
卯着一口气的人颓然倒下。
“姚?”沉鱼一愣,急忙去扶罗妪,“妪!你说什么?妪!你醒醒......”
倒下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又湿又冷的屋子里,回荡的只有阿元声嘶力竭的哭声。
沉鱼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渐渐冷却僵硬的尸体。
天快亮的时候,沉鱼带着阿元将罗妪就近埋了。
头顶的天很阴,像一大块湿了水的麻布蒙住了天,轻轻一拧就能拧出水,只有远处天与地交接处,撕开一条细细的缝儿,从那道缝儿里泄出些薄薄的光。
沉鱼眺望着远方,木然盯着那道光。
看着这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几步外土堆前,跪着瘦瘦小小的人儿,哭了一夜,几乎没了声儿,只有偶尔的抽噎。
沉鱼慢慢转过头,看向阿元,阿元也偏着头,红着眼看她。
沉鱼低下头走上前,蹲在阿元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阿元,我送你去昨晚给你野鸡肉吃的老叟家,好吗?”
“阿姊,你也要扔下我吗!”
阿元一听,惊恐地抓住沉鱼的手,红肿的眼睛再度涌出眼泪。
“为什么?阿姊?你是讨厌阿元偷东西?还是怨恨婆婆?阿姊,你不要扔下阿元啊,阿元再也不会偷东西了,阿姊,我会听你的话,你不要扔下我啊......”
阿元哑着嗓子,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唯恐风再大点会将她吹走。
沉鱼将阿元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声音很低:“阿元,不是阿姊不要你,是阿姊......阿姊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还有——”
想到船上那些死士,还有受伤的傅怀玉,沉鱼垂眼叹息:“阿元,阿姊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哪日,你这么跟着我,会很危险,说不定会死。”
“不,阿姊!”阿元使劲摇头,退开一些看着沉鱼,攥着她的袖子,哑着嗓子哭:“阿姊,阿元是怕死,可阿元更怕被人抛下!阿娘不要我,阿父不要我,翁翁婆婆也不要我了,阿姊,阿元现在就剩下你了,你不能不要我啊......”
沉鱼被阿元哭得心里难受,低下头吸了口气,再看她:“阿元,阿姊答应你,你先在叟家住几天,如果阿姊不死,一定回来接你,好吗?到时候,阿姊带着阿元去武陵,咱们选一处有山有水有桃花的地方,阿姊教阿元写字念书,抚琴练武,好吗?”
“真的吗?”阿元睁着泪汪汪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沉鱼。
沉鱼重重点头,“真的,阿姊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以后,阿元就是阿姊的亲人,”说着,她伸出手指:“我们拉钩,一言为定。”
“好!”阿元破涕为笑,伸出又红又僵的手指勾住沉鱼的小指,“阿元会乖乖待在叟家,等阿姊回来接我!”
阿元哭了一夜,沉鱼出门的时候,她睡得正香,老妪在旁边照看。
老叟将沉鱼送到篱笆外。
沉鱼往屋子那边看一眼,对老叟道:“叟,阿元只是暂住几日,过些天就会有人来接她,是一个姓傅的郎君。”
阿元应是萧玄看着长大的,他一定会安置好阿元。
沉鱼没什么不放心。
她又道:“还有,我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吃的用的都留给你们,算是你们照顾阿元的一点补偿。”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女郎,你,你孤身一人,要去哪儿?”
苍老的声音被风从身后吹来。
沉鱼步子一顿,又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