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篮并不重,可两手空空的匡阳,只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
刚一拐弯,有人冷着脸,静静地立在树下,衣袖宽广,清华高贵。
“去哪儿了?”
匡阳扭头往身后看一眼,挠了挠后脑勺,想必刚刚给沉鱼提篮,郡公已经瞧见了。
他讪讪一笑,如实道:“那些吃食扔了可惜,倒不如送给爱吃的人吃,沉鱼爱吃牛乳饼,便拿来给她吃。”
慕容熙一语不发,只冷睨他一眼,转身走了。
匡阳全无惧意,彻底松了口气。
先前他还有些不确定,直到瞧见郡公那肉眼可见已缓和了的脸色,还有藏在眼底的情绪,不得不说他这回的确猜对了。
望着本该秀挺的背影,眼下瞧着有股说不出的疲累,匡阳再伸头去看手拿提篮、身背箩筐,已经走远的沉鱼,忍不住一叹。
何苦来哉?
匡阳摇摇头,提步去追慕容熙。
却见一身掌事打扮的玄墨疾步如风,直直向慕容熙走来。
显然慕容熙也看见了。
他停下来,望着来人,已不见方才的颓然。
玄墨余光扫一眼四周,近前两步,对慕容熙小声道:“主公,旁边田庄上出事了。”
旁边的田庄?
与他们离得最近的,也就是董桓的庄子了。
慕容熙侧过脸,有些意外:“什么事儿?”
玄墨道:“据说是遇贼了。”
“遇贼?”
“是,他们还专门打发了人来,说是给我们知会一声,让我们也提防着些,免得小贼趁乱混进来。具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属下已经让人去打探。”
“嗯,”慕容熙轻轻颔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垂下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
玄墨又问:“那主公明日还回城吗?”
*
眼看又是满满一箩筐菊苣,沉鱼直起身,捶捶腰,又活动活动肩膀。
再回头看过去,几乎瞧不见那条熟悉的小溪,只顾着采菊苣,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竟已经走出这么远。
沉鱼抬头望望天,金灿灿的阳光有些刺目,可也照得人身上、心里暖融融的。
还记得刚来时,她什么也不会,现下别的不敢说,至少这打草喂猪喂马的活,已经干得相当熟练了。
沉鱼背起满满当当的大筐子往回走。
看着齐齐整整的三大筐菊苣,她走到溪边,蹲着洗手。
听得背后一阵悉索声,沉鱼警觉看过去。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蹲在提篮前,两只手抓着牛乳饼,直往嘴里塞,看到她望过去,浑身一颤,又抓起几个饼子,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沉鱼瞧着那身形,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她足尖一点,连着几个翻身,落在那人面前,手臂一伸,挡住去路。
“你——”
话一出口,沉鱼愣了愣,眼前披头散发之人,分明是那天珠围翠绕的董大女郎,是一众女奴们口中争相羡慕的撑船女。
“你是那个董平安?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
沉鱼惊讶地看着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董家女郎。
董平安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来人,很明显,她也认出眼前粗布麻衣的女子是被她辱骂、刁难过的女奴。
董平安也不管牛乳饼掉在地上,双手合拢,跪了下来,不停地向沉鱼磕头求饶。
“求求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喊人啊,要是被他们找到了,他们一定会把我抓回去!他们会杀了我的!求求你,我求求你!是我不对,不该骂你,也不该为难你!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她一边用力磕着头,一边哽咽哭着。
因为太过使劲儿,她的额头被折断的草杆划出口子,渗出红色的血迹。
沉鱼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蹙眉问:“行了,别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董公新认回的女儿吗?怎么搞成这样?是遇到盗匪了?”
董平安一顿,拨开散落的头发,胡乱抹了把眼泪,睁着湿红的眼睛,直摇头:“不是,我不是董家的女郎。”
“什么?”沉鱼吃了一惊,松开手。
董平安心惊胆战地往四下里看了看,才重新看回沉鱼,吸了吸鼻子说道:“他们知道我不是董家的人,就想杀人灭口,所以,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儿,求求你了!”
董平安说着,又哭了起来。
沉鱼听得稀里糊涂。
董平安哭得哭得,忽地又醒过神,爬起身来,又要逃跑。
沉鱼再次将人拦下。
董平安掉着眼泪,惊恐地望着她,步步后退:“你,你要做什么?你是想喊他们来抓我,是吗?”
沉鱼摇头:“不是,你这样四处乱跑,会被人发现的。”
董平安目露怀疑:“你是想要帮我吗?”
沉鱼沉吟一下,道:“你只有老实告诉我这件事的始末缘由,我才决定要不要帮你,如果你刚才跟我说的是谎话,只是因为偷盗或者其他举动逃跑,那我便不会帮你。”
董平安睁大眼睛,急忙摇头。
“不是偷盗,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是他们要杀我,我才想要逃跑,我只是为了逃命,没有做坏事——”她哑着嗓子低泣,“我没有做坏事,可我做错了事儿,我不该为了穿金戴银就冒名顶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事有点复杂,也有点严重。
沉鱼沉着眸想了想,拉着董平安走到小溪边,从怀中取了块葛布,浸湿后,拧干递给她。
“你先擦把脸,冷静冷静。”
董平安接过葛布,边擦脸边悄悄打量眼前的女奴,衣领底下的皮肤又细又白,还有谈吐与举止,旁人听到事关董家,只怕早就慌了神,可她,却是如此的冷静与沉稳......
女奴一点都不像女奴。
董平安擦净了脸和手,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帮我吗?”
沉鱼道:“你不妨先跟我仔细说一遍,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董平安犹豫一瞬,点点头:“好。”
她垂下眼,略缓了缓,才开口道:“我叫平安,原是淮水上的撑船女,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撑船渡人,半下午的时候,来了三个人,他们上船后,跟我说,要包下整条船,我也没有多想,收了钱,便答应了。可是,待行到河中间,其中一个人忽然走到我跟前,问我,想不想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