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刚冒头的暧昧,第二天就被蔺宸的骚操作砸得稀碎。
沈曼曼午觉睡醒,整个人懒洋洋的,筋骨还没舒展开,正准备闭上眼,开始今天的“沈氏独家胎教课程”,就看见蔺宸放下了手里的朱笔。
他从旁边那堆得比人还高的奏折里,抽了一本出来。
接着,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软榻边的圈椅里坐下。
那姿势笔挺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三堂会审。
蔺宸清了清嗓子,把那本明黄的奏折摊开,视线没看她,而是越过她,直勾勾地盯着她还一片平坦的小腹。
他用那种不带半点感情,跟太监当众念圣旨一样的调调,开始往下念。
“臣,工部尚书林德言奏:黄河下游,清河口段,今岁夏汛,堤坝多有损毁。据查,乃因河床淤积,致水流改道,冲刷堤基所致。臣以为,当行‘束水攻沙’之策,于河道窄处加筑滚水坝,抬高水位,以增水势......”
沈曼曼的嘴巴一点点张开,人直接僵住了。
她直挺挺躺在榻上,感觉自己像个刚出窑的瓷器,从里到外,咔嚓咔嚓,裂开了。
【大哥?你认真的吗?】
【你搁这儿干嘛呢?对着我肚子念奏折?】
【这娃别说脑子了,连个神经元都还没长出来,你就要教他水利工程和流体力学?他听得懂什么是滚水坝,什么叫束水攻沙吗?】
【这叫胎教?这分明是考研政治加专业课一条龙强化辅导!我一个文科生听着都两眼发直,你指望一个受精卵能当场给你写篇论文出来?】
蔺宸念诵的声音,停了。
整个耳房里安静得吓人,只有炭火偶尔炸开一声轻微的哔哔。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那本治黄河的奏折,指节捏得发白。
他把它丢到一边,又顺手抄起了另一本。
沈曼曼心里那根弦“咯噔”一下,绷得死紧。
果然。
蔺宸这次换了本兵部的战报,内容比刚才还要硬核。
“大将军赵毅奏:臣于八月十五,率黑甲骑三万,于漠北鹰愁谷,伏击北狄左贤王部。是役,我军大破敌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虏八千,缴获牛羊十万,战马三万匹。左贤王仅率百余残部,仓皇北逃......”
他的嗓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好像念的不是尸山血海的战场,而是今天中午御膳房的菜单。
沈曼曼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崽!】
【一个不行还来第二个!不教土木工程改教军事理论了是吧?】
【斩首三千级!这是什么鬼故事!我儿子听完晚上不得做噩梦,梦见自己排着队等着被砍头吗?】
【这哪里是胎教,这分明是大型恐怖故事会!再这么教下去,他出生第一句话怕不是‘杀’!我只想养个安安静静的咸鱼宝宝,不想养个杀气腾腾的少年将军啊!】
【你就不能讲点阳间的、有感情的故事吗?哪怕是你小时候抓蛐蛐的事儿也行啊!】
那句发自肺腑的哀嚎和吐槽,清清楚楚地落进蔺宸耳朵里。
他握着战报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出用力的青白。
他低下头,看着奏折上那些记录着赫赫战功的字眼,那些他曾引以为傲的功绩,此刻看来,却无比扎眼。
然后,他把那份奏折,一寸、一寸地,慢慢对折起来。
动作郑重得像在封存一件再也不会打开的遗物。
他将折好的奏折放到一边,动作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他坐在那儿,背脊挺直,像一尊陷入沉默的石雕。
耳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沈曼曼紧张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下一秒又从哪儿摸出一本《大夏律例》开始逐条讲解。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沈曼曼以为他已经放弃治疗的时候,他才重新开了口。
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慢了些,话到了嘴边,却像生了锈的齿轮,转得格外艰难。
“朕......给你讲个故事。”
沈曼曼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开窍了?铁树开花了?终于知道要讲故事了?】
她立刻调整好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摆出一副“宝宝你坐好,皇阿玛要开始讲故事了”的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蔺宸像是在脑子里费力地掏着什么,眉头都拧了起来,视线飘忽地落在窗外一截枯黄的树枝上。
“朕五岁的时候,”他开口了,调子还是那么平,“就能拉开一石的弓。”
沈曼曼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这......这算故事的开头?】
“六岁,父皇第一次带朕去围猎。朕射杀了一头鹿,还有两只兔子。”
【......所以呢?鹿和兔子有发表什么临终感言吗?】
“七岁,朕第一次随军上战场。”他顿了顿,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一处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在乱军之中,朕用父皇所赐的匕首,杀了一个想偷袭父皇的敌兵。他的血,很热。”
沈曼曼彻底没话了。
她就那么躺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像在说一件别人的旧事,讲着自己血腥又冷酷的童年。
那些本该是拿来炫耀的功绩,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的孤单和心酸。
一个七岁的孩子,手上就沾满了血。
他的世界里,没有童话,没有游戏,只有拉弓、杀戮和权谋。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给自己的孩子讲什么样的故事。
因为他自己,就从来没有听过一个。
沈曼曼喉咙猛地一堵,鼻子莫名其妙地发酸。
她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看着他那双因为努力回忆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像是被针尖密密麻麻扎过的心疼。
【这家伙......真是个笨蛋。连教孩子都不会,怪可怜的。算了算了,看在未来儿子的份上,我这个当妈的就勉为其难,亲自出马吧。】
打定了主意,她才伸出手,探过去,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蔺宸的话停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她勾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又白又细。
“你来讲。”他说。
【我来讲就我来讲!】
沈曼曼麻利地坐起身,从角落那堆被她当成“精神毒药”的书里,翻出了那本被她嫌弃过的《状元郎的三世情缘》。
算了,虽然剧情狗血俗套,但好歹不血腥,不反社会。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拿腔拿调,有模有样地念叨起来。
“话说前朝有一书生,姓柳名毅,字文才,那生的是......”
蔺宸没有走。
他就坐在她身边的圈椅里,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试图去讲那些他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故事”,只是安静地听着。
听着她用活泼的声音,讲述着另一个世界里的爱恨情仇,才子佳人。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影,把他身上那股冻死人的冷气,都融化了不少。
沈曼曼念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明天还是讲葫芦娃吧,这个状元郎也太磨叽了,三辈子都爱得死去活来,他不累我都累了。】
殿内很安静,只有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和炭火的哔剥声。
秋日的阳光已经偏西,一缕金红色的光正好打在蔺宸的侧脸上,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柔光。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静的阴影。
沈曼曼以为他睡着了。
她刚在心里吐槽完,就感觉身边的人影动了。
蔺宸站起身,没有回书案,而是走到了软榻边。
他俯下身,沈曼曼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然后,她听见他用一种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她耳朵的气音,问了一句。
“葫芦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