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养心殿的门槛,沈曼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吐出来,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慈宁宫里那股子呛人的檀香味,总算从鼻子里散了出去。
可这口气还没换匀实,她就感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捂住了嘴。
以往她回来,小太监们早就跟闻着味儿的猫似的围上来了,今天倒好,院子里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也全换了。
新上来这批人,个个穿着黑甲,站得跟铁桩子似的,脸上没丁点表情。
他们的目光不看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可你就是觉得那视线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
院子里的风吹过他们身边,好像都变凉了几分。
【我靠,这哪是皇宫侍卫,这分明是暴君的私人杀手团吧?】
沈曼曼心里一哆嗦,下意识抓紧了蔺宸的衣袖。
蔺宸没说话,拉着她,径直往耳房走。
春桃早就等在门口,一见他们,赶紧迎上来,小脸煞白。
“娘娘......”
她刚开口,高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脚步没一点声音,一抬头,那张菊花似的笑脸就杵在眼前。
“娘娘回来了,陛下吩咐了,您一路辛苦,先歇着。”
他一边说,一边朝殿里那些新来的宫女太监递了个眼色。
那些人立刻弯腰退下,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没发出半点声响。
偌大的耳房,一下子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高福弓着身子,笑得满脸褶子:“陛下体恤娘娘,说养心殿人多手杂,怕扰了您静养。从今儿起,这殿里伺候的人,奴才都给您换了一批。都是些手脚干净、嘴巴严实的,娘娘放心。”
沈曼曼看着他,没吭声。
【换了一批?除了春桃,全都换了?】
【这是体恤我?这他妈是把我身边安插满了监控探头啊!】
高福像是没看见她僵住的脸,继续笑呵呵地补充。
“还有娘娘您的膳食,陛下也吩咐了,以后都由御膳房那边单独开小灶,做好了直接送来。从采买到出锅,每一步都有专人盯着。送到娘娘面前之前,奴才会亲自带着人,用银针试三次,确保万无一失。”
沈曼曼听得眼皮一个劲地跳。
银针试毒三次?这是吃饭还是渡劫?
在太后那是精神pUA,回到这儿,直接升级成物理囚禁了。
她坐不住,在屋里转了两圈,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春桃,去小厨房,把今儿新做的桃花酥装一碟,咱们给太后娘娘送去。”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今儿在慈宁宫,多亏陛下解围,可咱们做晚辈的,礼数不能缺,总得去谢个恩,缓和一下。”
【我真是个小机灵鬼,这个理由正当又孝顺,总不能拦着我吧?】
春桃应了声,麻利地装好点心。
沈曼曼理了理衣裳,端着架子往外走。
刚到门口,两道黑影闪过,铁塔似的侍卫再次交叉手臂拦住她。
“陛下有令,娘娘需静养,不得外出。”
“我是去给太后请安!”沈曼曼提高了声音。
侍卫面无表情:“陛下有令,娘娘需静养。”
“......”沈曼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转头,又想一计:“春桃,那你去,就说我身子不适,替我把心意送到。”
春桃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想从侍卫胳膊底下钻过去。
“陛下有令,养心殿任何人,不得擅出。”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春桃吓得一哆嗦,盘子都差点掉了,赶紧缩了回来。
沈曼曼的脸彻底黑了。
她被关起来了。彻彻底底地,关在了这个叫养心殿的华丽笼子里。
这个念头钻进脑子,她浑身的血都凉了,指尖开始发麻,像是三九天没穿袄子站在风口。
【我不是怀孕,我是坐牢!】
【这哪里是养心殿,这分明是暴君为我量身定做的天字一号豪华单人监狱!】
【我的咸鱼人生!我的退休计划!全完了!】
她身子一软,骨头跟被抽走了似的,直挺挺地向后倒,整个人陷进了软榻里,顺手拉过毯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蔺宸下朝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他最爱的女人,把他最期待的孩子,一起裹在毯子里,缩成一团,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我很忧郁”的气息。
他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伸手想去拉那张毯子。
沈曼曼在里面闷声闷气地开口:“别烦我,我想静静。”
蔺宸的手停在半空。
【静静?我上哪儿给你找静静去?】
【我只想出去放个风,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这都不行吗?】
【再这么关下去,孩子没生出来,我先疯了!】
【这坐牢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蔺宸听着她心里一声声的哀嚎,眉头皱了起来。
坐牢?
他只是想保护她和孩子。
外有母后虎视眈眈,内有宵小潜伏。
养心殿,已经是整个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她为什么还会觉得像坐牢?
是因为......守卫还不够多,让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吗?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候着的高福,压低了声音。
“传朕的旨意。”
“养心殿内外,所有守卫,再加一倍。”
高福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还是立刻躬身领命:“是。”
【他跟高福说什么呢?】
【不会是觉得我太闲了,要给我找点活干吧?】
【抄经还是绣花?大哥我手笨,两样都不会啊!】
蔺宸走回榻边,看着毯子里那个还在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眼神里多了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
他想了想,又吩咐一句。
“去,把宫里存着的那些民间话本子,还有江南新进贡的那些新奇玩意儿,都给宸妃送过来。”
半个时辰后。
当沈曼曼终于从毯子里探出头,彻底傻眼了。
耳房里,不知何时堆满了东西。
左边,是一摞摞的话本子,《霸道王爷俏丫鬟》、《将军家的小娘子》,码得比她人都高。
右边,是各种精致的玩意儿,九连环,鲁班锁,一整套象牙雕的微缩家具。
整个屋子,除了她躺的这张软榻,几乎没地方下脚。
蔺宸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奏折,头也不抬地开口。
“无聊了,就看看这些。”
沈曼曼呆呆地看着那堆成山的“垃圾”,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蔺宸。
绝望像墨汁滴进清水,迅速染黑了她的整个世界,眼前那堆东西都模糊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片。
【完了。】
【他不是要我坐牢。】
【他是要把我当成一只猪来养。】
【一只除了吃和睡,就只配玩玩具的,没有思想的,圈养的废猪啊!】
她伸出手,动作僵硬地从旁边那堆书里,抽出一本《状元郎的三世情缘》。
书页还没翻开,春桃就小跑着进来了,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娘娘,那个......武才人来了,说要给您请安,被......被侍卫拦在院子外头了,她不肯走,在那儿哭呢。”
【武才人?谁啊?不认识。】
【哭?哭给谁看?在这里哭丧,是嫌命长了吗?】
沈曼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书案后,蔺宸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她抬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冰冷而不悦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