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孩子们都睡熟了。
顾安和顾宁各睡一个小摇篮,放在床边。
两个小家伙睡得香甜,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般的咿呀声。
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油灯。
顾砚深坐在床边,林晚意靠在他怀里。
他的手臂环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
两人都没说话。
只有窗外秋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良久。
顾砚深忽然开口。
“晚意。”
“嗯?”
“我怕。”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林晚意一愣,抬起头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眼神里竟然露出一丝脆弱。
“我怕你太优秀。”
他说。
“优秀到,有一天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怕你身边会出现更好的人。”
“读的书比我多,懂的道理比我多,能给你的,也比我多。”
他的手收紧。
“我除了一身力气和这条命,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晚意的心,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伸手,捧住他的脸。
“顾砚深。”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听好了。”
“我林晚意这辈子,只要你。”
“不管我走到哪里,站得多高,你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因为你给我的,是别人给不了的。”
“是安全感,是归属感,是家。”
顾砚深死死盯着她。
喉结剧烈滚动。
下一秒。
他俯身。
吻住了她的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未名湖畔起了薄雾,晨读的学生哈着白气,捧着书本念得投入。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滚轮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辆崭新到发亮的黑色婴儿车,正沿着湖边的小路缓缓驶来。
“那……那是什么车?”
“凤凰牌!是凤凰牌的婴儿车!我见过画报!”
“天!还是双人的!能并排躺两个娃娃!”
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对着同伴惊呼。
“我爸是百货公司的,他说这车整个京城都没几辆,都是给首长家特供的!”
议论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推车的人,是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即便穿着最简单的衣物,也掩不住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军人气质。
他的手稳稳地扶着推车扶手,步伐从容,身体线条却绷得笔直。
男人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衬衫的女人。
正是林晚意。
她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侧头看着婴儿车里两个睡得正香的奶娃娃,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温柔。
阳光穿过薄雾洒下来,给这一家四口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美得像一张挂历画。
“那个男人,就是林晚意的丈夫吧?”
“肯定是他!昨天下午开吉普车来的那个!”
“我的天,不穿军装也这么好看……这气质,绝了。”
“你们看林晚意,她好像在发光……这才是人生赢家吧。”
一个女生酸溜溜地开口。
“是啊,男人是战斗英雄,自己是高考状元,连生的孩子都比别人多一个。”
“昨天刘美琴她们还去找茬,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假装看书的学生们,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追逐着那道风景线。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面的柳树下站了起来。
是钱学章教授。
他手里也拿着一本书,显然也是在湖边散步。
“林同学!”
钱教授看见林晚意,眼睛一亮,立刻合上书迎了上来。
“正好,我昨天回去又想了一下你那个鞅方法的应用边界,我发现如果引入一个随机时间变量……”
他旁若无人,开口就是最前沿的学术问题。
林晚意停下脚步,正要回答。
顾砚深推着婴儿车的手,微微一顿。
他上前一步,很自然地站到了林晚意和钱教授之间,但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他主动伸出手,声音沉稳有力。
“钱教授,您好。”
钱教授的学术探讨被打断,愣了一下,抬起头。
顾砚深看着他,不卑不亢。
“我是林晚意的爱人,顾砚深。”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揽住林晚意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感谢您对我爱人的欣赏和照顾。”
“爱人”两个字,他说得清晰无比。
那姿态,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宣告。
周围偷看的学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神仙场面!
钱教授是什么人?北大数学系的泰斗!
竟然有人敢打断他讨论学术?还用这种方式!
钱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目光从林晚意脸上,移到了顾砚深身上。
他没有生气。
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从他笔挺的站姿,到他眼神里的沉稳与锐利,再到他护着妻子的那个下意识的动作。
几秒后。
钱教授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顾砚深的手。
“好!”
老人家的声音,洪亮而赞许。
“好一个国之栋梁!”
他拍了拍顾砚深的手背,转头看向林晚意,眼神里满是欣慰。
“林同学,你有这样一位爱人,是你的福气。”
他看着顾砚深,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心的保障。”
顾砚深揽着林晚意的手臂,紧了紧。
远处。
一棵垂柳的阴影里。
陈志远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里那本厚厚的《高等数学》,不知何时滑落在地。
他看着那个男人和钱教授相谈甚欢。
看着林晚意靠在男人怀里,脸上幸福安宁的浅笑。
看着婴儿车里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不属于自己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凭什么?
凭什么他苦苦追求的一切,学识、地位、尊重,这个女人能如此轻易地得到?
凭什么她身边能有这样的人物?
一个是学术泰斗,一个是国之栋梁。
而他陈志远,算什么?
一个跳梁小丑。
昨天在温室里的惨败,今天这和谐的一幕,像两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明白了。
他想靠学问压倒她,可她的天赋远在他之上。
他想看她因为带孩子而狼狈不堪,可她的男人直接回来,把她宠上了天。
他想看她被孤立,可整个学校,从校长到教授,都成了她的后盾。
正面对抗,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