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句关于“眼神戏”的指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片场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后，很快沉底，留下的更多是无所适从的寂静。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不敢质疑这位大佬的专业判断，但眼神里都写着茫然——疏离又诱人的厌世迷茫？这要求对一个以“躺平”为核心人设的网剧来说，是不是有点过于超纲了？
林黛更是头皮发麻，让她演出“诱人”还不如让她现场表演一个原地入睡。她努力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试图用更呆滞、更放空的眼神来敷衍过去，结果就是看起来更像是在神游太虚，思考宇宙的尽头。
胡伟导演倒是如获至宝，指挥着摄像调整机位，嘴里念念有词：“对对对，陆总说得对！要有层次！咸鱼也要有深度的咸鱼！”
程皓站在一旁，垂着眼睑，看不清神情，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并不轻松的内心。陆沉舟的存在，以及那句精准却严苛的点评，无疑给所有人都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就在这僵硬而尴尬的氛围中，胡伟导演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他本来想直接挂断，但瞥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制片人-老张】，犹豫了一下，还是赔着笑脸对陆沉舟示意了一下，走到旁边接了起来。
“喂？老张？啥事啊我这儿正拍着……什么？！”胡伟导演的声音起初还压着，但瞬间就拔高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再说一遍？！王总他……撤资了？！为什么啊？！合同不是都签了吗？！……喂？喂？！”
电话似乎被那头挂断了，胡伟导演还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这声响动在寂静的片场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胡导？怎么了？”副导演小心翼翼地问。
胡伟导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灯架才站稳。他抬起头，眼神空洞，扫过在场每一张疑惑不安的脸，最后声音干涩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完了……投资方……最大的那个……突然撤资了……资金链……断了……”
短短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头顶。
资金链断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资发不出来，场地租金付不起，设备要归还，盒饭都可能没着落……意味着，这个刚刚看到一点点曙光（虽然这曙光很大程度是蹭林黛的热度和两位大佬的意外探班）的剧组，即将就地解散，彻底玩完。
一瞬间，片场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在忙碌的灯光师、摄影师、场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写满了震惊、茫然，以及迅速弥漫开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演老太监的吴老师喃喃道，连他一直揣在怀里的保温杯都忘了喝。
田思思娃娃脸上笑容彻底消失，眼圈微微泛红。
程皓猛地抬起头，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手指紧紧攥成了拳。
林黛也愣住了。撤资？这么突然？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沉舟。会是他的手笔吗？因为他看不惯这个剧组的寒酸和“不专业”？还是因为……其他更复杂的原因？
陆沉舟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冰冷。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拿出手机，快速走到更远处，压低声音开始打电话，似乎在确认消息或是询问缘由。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表明情况恐怕是真的，而且相当棘手。
“胡导……想想办法啊……”副导演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戏才拍了一小半……”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胡伟导演猛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情绪崩溃地低吼，“那王八蛋宁愿赔违约金也要撤资！摆明了是有人搞我们！或者是觉得我们这剧铁定扑街，及时止损了！我上哪儿去找几百万来填这个窟窿？！”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剧组里蔓延开来。有人小声啜泣起来，有人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几天前因为直播热度而带来的那点虚假繁荣，被现实无情地击得粉碎。他们这个草台班子，终究是抵不过资本世界的风雨。
林黛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胡伟导演通红的眼眶，看着工作人员们灰败的脸色，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
她原本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剧组解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躺平了，不用再每天早起上工，不用再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再担心那个神秘的黑客和诡异的符号……这简直是系统梦寐以求的完美摆烂结局。
【叮！检测到外部环境剧变。任务更新：【顺应局势，支持剧组解散，即可获得‘躺赢大师’称号及500生存点。】系统适时地发布了奖励丰厚的任务，诱惑着她。
看，连系统都给她指明了最轻松的路。
林黛张了张嘴，那句“那就散了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看着胡伟导演那乱糟糟的头发和绝望的眼神，看着田思思强忍着泪水的样子，甚至看着那个总是打瞌睡的吴老师此刻无比清醒的愁容……她忽然想起了这几天在这个破剧组里的点滴。
虽然穷，虽然时不时有怪事发生，但这里没有钩心斗角，没有拼命内卷，大家嘻嘻哈哈，互相吐槽盒饭难吃，一起琢磨怎么用五毛钱特效做出五块钱的效果……那种松弛和简单的快乐，是她穿越以来，在光鲜亮丽却又危机四伏的娱乐圈里，从未感受过的。
如果剧组散了，胡导可能会欠一屁股债，这些工作人员可能会失业，程皓、田思思这些新人可能刚起步就摔个大跟头……
而她，虽然能拿到500点，然后呢？回到那个冰冷的公寓，继续等待系统下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任务？或者被唐娜塞进另一个她根本不想要的“好资源”里，继续卷生卷死？
一股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情绪，在她那颗只想躺平的心脏里，极其微弱地滋生出来。
那好像……叫做……“不忍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摆弄他那个老旧罗盘的胡伟导演，忽然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灼灼地看向刚刚结束通话、面色沉凝走回来的陆沉舟。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陆总！陆总您都看到了！我们剧组虽然小，但大家真的很用心！剧本也有亮点！您……您能不能……能不能考虑投资我们？不需要很多！只要能撑到拍完就行！我老胡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在了陆沉舟身上。
这位冷面霸总，此刻掌握了这个剧组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陆沉舟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满脸乞求的胡伟，扫过一片期盼又绝望的工作人员，最后，落在了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林黛身上。
他沉默了几秒，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冰冷而残酷：
“商业投资不是慈善。”
“在我看来，这个项目，没有任何投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