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浅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点火光。
“我父亲用兵,向来稳重,绝不可能冒进!金川河一役,定有内情!”
“我秦家守的是大邺的国土,护的是大邺的百姓,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背上一个指挥失当的污名!”
“所以……末将便盗用了族中一位远亲的军籍,混入军中。”
“末将苟活于世,不敢求荣华富贵,只为查明父兄当年真正的死因,为我秦家七口,讨回一个公道……”
“也为……继承秦家守土之志,不让我秦氏一门的忠魂,在九泉之下,看见北漠的铁蹄,踏碎我们用命守护的河山……”
她一口气说完,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谢苓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断她。
直到帐内再次恢复了沉寂,她才缓缓起身,转身走到了自己的行囊边。
她从里面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那是一套为她自己备用的玄色女式骑装,衣料考究,剪裁利落,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繁复装饰,透着一股英气。
她将衣物,轻轻地放在了秦浅的榻边。
秦浅怔怔地看着那套女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谢苓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躲藏。”
“我要你,以秦浅之名,以女子之身,堂堂正正立于这三军之前,立于天地之间!”
秦浅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苓,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一般,轻轻地,抚上了那套玄色的骑装。
布料柔软而又坚韧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么真实。
帐外,夜色浓重如墨,寒风呼啸。
帐内,一灯如豆,却足以照亮前路。
一颗被尘土与血污掩埋了三年的明珠,在这一夜,终于开始拭去尘埃,准备绽放出她璀璨夺目的光华。
翌日,天刚蒙蒙亮。
厉城大营的校场之上,点将台高筑,旌旗猎猎。
全军副将以上的将官,尽皆肃立于台下,气氛肃杀而又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点将台最高处的那道银白身影。
昨日哗变之事,虽被强行压下,但军中人心浮动,暗流汹涌,每个人都在等着,看这位初掌兵权的公主殿下,究竟要如何收场。
时辰到。
谢苓的身侧,缓步走上来一个人。
当看清那人的瞬间,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哗然。
秦浅。
她已经换上了那身玄色的女式骑装,长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更显得身姿挺拔高挑,宛如一杆即将出鞘的利枪。
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让她显得柔弱,反而为她那张俊秀的面容,添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锐利。
她就那样站在谢苓身侧,迎着台下成百上千道或惊疑、或鄙夷的目光,脊梁挺得笔直,没有半分的畏惧与退缩。
是个女人!
那个昨日在演武中大放异彩,又舍身救主的士兵秦浅,竟然是个女人!
这个认知,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千层巨浪。
谢苓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上前一步,清越的声音,借着内力,传遍了整个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士兵秦浅,忠烈之后,于哗变之中舍身救主,忠勇可嘉!”
“本宫心甚慰之!”
“即日起,擢升秦浅为昭武校尉,准其独立组建新军,由本宫亲领!”
“番号——”
她一字一顿,声如金石。
“凤翎!”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片刻之后,滔天的议论声,轰然炸开!
“什么?!”
张莽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猛地从队列中跳了出来。
“让一个女人当校尉?还要让她自己拉起一支新军?殿下!您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此乃军营,军国大事,非是后宅儿戏!弟兄们不服!”
他的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立刻便有数名将官跟着附和。
“张将军说的是!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女子领兵的先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我大邺边军,成了天下的笑话!”
“军中皆是热血男儿,如何能听命于一介女流之辈?殿下此举,实在是……实在是荒唐!”
赵擎也从队列中走出,满脸的痛心疾首。
他先是对着谢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重心长地劝道:
“殿下,三思啊!”
“非是末将等人有意冒犯,只是女子体弱,于军中多有不便,此事更是于礼不合,恐会惹来朝野非议,动摇我二十万边军的军心啊……”
“为了一个女子,寒了众将士的心,实在是不值当啊,殿下!”
台下的将官们窃窃私语,看向秦浅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与不屑。
仿佛她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玷污。
面对着这汹涌而来的反对声浪,秦浅的面色又白了几分,但她握着剑柄的手,却越发地紧了。
她只是看着谢苓,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
谢苓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寒心?!”
她猛地从魏靖川手中接过一卷名录,当着所有人的面,“唰”地一声展开!
“秦怀山,大邺昭武校尉,永安三十七年,战死于北漠金川河,尸骨无还!”
“秦家长子,秦霄,时任副将,战死于金川河!”
“秦家次子,秦云,时任都尉,战死于金川河!”
……
“秦家六子,秦风,时任斥候,战死于金川河!”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声音便高亢一分,也凌厉一分!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之前还叫嚣得最厉害的张莽,此刻已是面红耳赤,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多军官,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谢苓收起名录,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秦家满门忠烈,为国尽节,血染疆场之时,你张莽在何处?你赵擎又在何处?”
“你们谁有资格,在秦家这最后一滴血脉的面前,说‘寒心’这两个字?!”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迫人的气势,让台下的将官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女子又如何?”
“她之勇武,可于乱军之中,救本宫性命!”
“她之忠义,可舍身为盾,护卫主君!”
“你们一个个自诩男儿,口口声声说着不服,那本宫倒是要问问你们!”
“你们的反对,究竟是自觉勇武不及她一介女子,心中羞愧?”
“还是惧怕她来日于战场之上建功立业,将你们这些碌碌无为之辈,远远地甩在身后?!”
字字诛心!
张莽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