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霄的脸色阴沉下来,虎目圆睁,周身的气势节节攀升。
他正要开口驳斥,一个十分温厚的声音却抢先插了进来。
“哎呀,赵大人,沙帮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年约五十,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正满面春风地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凌云堡的副盟主,雷烈。
他一进门,先是对着魏凌霄拱了拱手,压低声音劝道。
“大哥息怒,姓赵的毕竟是官府中人,稍安勿躁。”
然后,他才转过身对着赵汝成和沙通天,满脸都堆着笑。
“赵大人,沙帮主,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这副和事佬的模样,倒是让厅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赵大人,沙帮主,您二位听我一句劝。”
“这江湖上的事儿,就让它江湖了。”
“何必惊动官府,伤了彼此的和气呢?”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魏凌霄,言辞恳切。
“大哥,赵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
“咱们是否可以稍作让步,以和为贵?”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啊!”
魏凌霄听了他这番话,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雷老弟总是这般息事宁人,瞻前顾后!
他心里虽有不满,但看在雷烈这几十年兄弟情分的面上,还是暂时压下了心头那股火气。
屏风后面,谢苓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静静地打量着那个叫雷烈的中年男人。
外貌忠厚,顾全大局。
与急性子的魏凌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十分默契。
在雷烈的“斡旋”之下,赵汝成和沙通天也没再咄咄逼人。
赵汝成慢悠悠地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官服。
“既然雷副盟主都这么说了,那本官就给魏盟主一个面子。”
“不过本官也希望,魏盟主能尽快查明真相,给朝廷也给沙帮主一个交代。”
“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话里头威胁的意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沙通天也跟着站起来,嘿嘿一笑。
“魏盟主,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两人便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了。
……
送走了那两尊瘟神,大厅气氛依旧压抑。
他一掌拍在面前的梨花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魏凌霄气得脸色发青,来回踱步。
“这赵汝成,摆明了是跟漕帮那群混账东西勾结到了一起!”
“他们这是想借着官府的势,来一步步吞并我们这些江湖势力!”
“我们魏家,我们凌云堡,就是他们眼里的第一块绊脚石!”
雷烈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沏着茶,闻言叹了口气。
“大哥,形势比人强啊。”
他将一杯茶推到魏凌霄面前,苦口婆心地劝道。
“咱们武林盟的势力再大,那也不能明着跟官府对着干呀。”
“依我看,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魏靖川站在一旁,听得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雷叔!”
“一味地忍让,只怕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
谢苓和林稚鱼静静地坐着,谢苓一直垂着眼眸,沉吟不语。
直到此时,她才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
“魏盟主。”
她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今日之事,恐怕并非是简单的官匪勾结,意图挑衅。”
“那位赵知府与沙帮主联袂而来,试探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我猜,他们的背后,恐怕还另有图谋。”
她说完,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雷烈,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雷副盟主主张以和为贵,先静观其变,也是老成持重之言。”
雷烈一听,连连点头。
“哎呀,这位就是大哥说过的谢姑娘吧,果然是明白人!”
“大哥,你听听,连谢姑娘都这么说!”
“咱们还是应该先暗中查探,千万莫要轻易跟他们起了冲突,免得落入别人的圈套!”
几人各执一词,一时间竟是僵持不下。
谢苓端起茶碗,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她的心中,那股疑虑却是越来越深。
昨天在议事厅里那一场唇枪舌战带来的影响,到第二天了都还没彻底消退。
雷烈想把事情就这么平息下去,魏盟主气得不行。
谢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不对。
天刚蒙蒙亮,凌云堡还笼罩在一片清冷的薄雾之中。
谢苓和林稚鱼俩人,平常就习惯早起,就在堡里随便溜达,呼吸着山里的清新空气。
走过一道回廊,前面就是盟主住的主院子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
她俩本来想绕开,不想打扰到人家。
可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却让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错愕。
只见院中的石桌旁,那个昨日还气势威严,一掌能震裂书案的武林盟主魏凌霄,此刻竟……
居然系着一条半旧不新的青布围裙。
他高大健壮的身材,系着这么一条有点滑稽的围裙,不但不显得奇怪,反而有一种很奇特的和谐感。
他刚从旁边的耳房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鸡丝粥,还有两三碟用来配粥的精致小菜。
院子中间,一位身姿窈窕的妇人正在活动筋骨。
正是盟主夫人苏念雪。
她穿着一身素净淡雅的练功服,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飒爽。
魏凌霄迈着大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把托盘搁在石桌上,那粗犷的嗓音,此刻又低又柔。
“念雪,快过来吃点东西。”
“都跟你讲了好多回了,空着肚子练功,对身子最不好了。”
苏念雪收了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转过头来。
她脸上挂着些细细的汗珠,不但没让她那清丽脱俗的模样有半分减损,反而更添几分动人的光彩。
她瞅着魏凌霄,嫣然一笑。
“你受累了。”
魏凌霄一听,傻笑着挠挠头,哪里还有半分盟主的威严。
“给你做饭,不累,一点儿都不累。”
说着,他特别自然地从石桌上拿起一把小巧的黄杨木梳子。
他走到苏念雪身后,那双握惯了重剑的手,此刻却轻柔无比,仔仔细细地帮她梳理着方才练功时微乱的发丝。
那手法熟练得很,一看就是经常干这事。
竹林后面的林稚鱼,惊得嘴巴微微张开,好半天都合不上。
她偷偷地拉了拉谢苓的袖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殿下……我,我是不是看错了呀?”
“那……那是魏盟主吗?”
谢苓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在那对夫妻身上。
前世今生,她见过的夫妻太多了。
宫闱之中,帝后之间是利益,是制衡。
世家之内,夫妇之间是联姻,是延续。
像这般……这般自然而然,融入骨血的夫妻,她却是第一次得见。
要不是亲眼看到,谁能信呢?
那个在江湖上威名远扬,说说一不二的魏凌霄,会有这样一面?
就在这个时候,魏靖川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