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大路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却刚好和谢凛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谢凛因为耕种已经不耐到极点的不耐瞬间被点燃。
谢凛紧握着锄头把手,恶狠狠瞪着远处的两人,要不是他们两个搅事,他又怎么会沦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如今遭受的一切,一定会让他们加倍付出代价!
谢凛的神色变化不可谓不精彩,简直像川剧经典变脸节目,短时间内变了又变。
木瑜远远地看着谢凛,都不用派叮当去打探消息,光是凭着他姹紫嫣红变换不停的脸色,都能猜出他的心理活动。
到底是实力多么雄厚的家庭,才能出重金保下谢凛这种发育不全,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坏种?
啧啧啧,木瑜摇了摇头:“倒霉哟。”
她懒得再看谢凛的新生活有多么绚烂,拉着季景亦就走。
他们负责的区域在另一片地方,木瑜脚伤不方便,已经走得很慢了,可季景亦比她高出大半个头,速度却比她还要慢一些,始终保持落后她小半步的距离。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季景亦几乎是踩着小碎步在跟着她。
为了配合她慢行,真是难为他这两条长腿,英雄无用武之地大抵也就是这种情况了。
幸好这一片都是土路,没什么硌脚的石子,否则照他这个碎步摩擦法,脚底早就血流成河了。
木瑜停下步子,抬头看着他:“季景亦,你先去和大家分饼子吃,我一会儿就过来。”
不等季景亦摇头,木瑜便早有预料地开口:“季景亦,真正的志同道合绝不是亦步亦趋的跟随,又或无微不至的呵护。你要相信,我拥有能够独立解决一切事物的能力,就像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更广阔的天地。
“季景亦,我并不会被你落下,因为我始终在走我自己的路,你明白吗。”
季景亦怔住了,久久没有反应。
“我以为……”
以为什么呢。
他曾经以为,爱一个人是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她,困住她。
他的父亲是这样一次次施暴后抱着母亲痛哭,他说他爱她,所以不能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他说他会改……
后来,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无条件地包容,爱本就是痛苦的。
他的母亲是这样一次次选择原谅,即使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她始终相信,他真的会改……
直到此时此刻,藏在他心中多年的疑惑,忽然全都有了解答。
他终于知道。
原来爱不是暴力,也不是永无止境的容忍退让。
爱,应该是和她并肩。
“木瑜,”季景亦垂眸看着她,笑容里满是释怀的畅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在前面等你,慢一点也没关系,因为我会一直等你。”
季景亦提着竹篮往前走,却又忽然停下来转身对木瑜说:“在我没有找到自己的路之前,请允许我继续跟随你的脚步吧。木瑜,我想看一看你的世界。”
这一次轮到木瑜愣在原地。
随即,她双手一摊,玩笑道:“看呗,大大方方看。”
…
季景亦把木瑜带来的葱油饼一一分给组员们,大家尝过之后,也不管木瑜离他们还有一大截,纷纷扯着嗓子向木瑜隔空送来好评。
大家伙心里都有数,知道是木瑜带来给季景亦的,他们只是碰巧沾了光而已,所以都没多拿,还有人更是两个人分着一张饼。
一圈分享下来,竹篮里的葱油饼还有一大半,他们中午光是吃这些饼都能吃饱。
木瑜走到地里,一点没休息,带着小草帽下田锄草除虫。
这些工作听起来轻松,实际做起来却一点不比插秧简单,全程需要弯着腰徒手拔草不说,还要小心避开秧苗,极其耗费体力心神。
太阳渐渐攀升到最高点,来到一天中最晒的时候,也就到了他们休息吃午饭的时间。
等木瑜走到树下,季景亦已经把饭盒还有竹篮打开,递给她水壶时不忘提醒:“先缓一缓,别喝太急,一次性喝太快对身体不好。”
组员们这时候也纷纷从田里出来,出发去食堂,走之前还不忘笑着揶揄了他们俩几句。
季景亦不好意思地腼腆垂头,反倒是木瑜笑容爽朗地回应大家的玩笑。
吃过午饭后距离上工还有几个小时,他们没走远,去了附近的一间仓库,从草垛底下翻出课本开始学习。
其实木瑜完全不想学习,这么热的天,打瞌睡都嫌难受,谁能静下心学得进去。
奈何她先前对季景亦说的那些话,仿佛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季景亦原本就对辅导她功课这件事足够上心,现如今更是达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如果不是她一再强调,他简直‘丧心病狂’到恨不得吃饭的间隙都要辅导她。
木瑜忽然就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既视感。
她撑着下巴,听着耳边振振有词的声音,无声叹了叹气。
光说不做假把式。
她这个懒蛋就陪他一起努力一把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木瑜在某天晚上学习前,演技十分丝滑的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明年可能会恢复高考的事。
季景亦帮她批改题目的手顿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略一犹豫后还是选择问她:“是木队长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小河村地理位置偏远,他们这些知青下乡后就整日忙于农活,日常生活尚且难以保障,更别说能有闲钱去县城。
他们几乎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对于外面发生的许多事全然不知,对当下的政 策是否发生变化同样无法知晓。
距离高考废除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十年。
真的……有望恢复高考吗?
季景亦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掌心。对每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而言,高考有望恢复的消息无异于投下一颗震动人心的巨石,数年来积压的渴望与不甘,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
长夜,终将迎来黎明。
但……
昏暗的灯光下,木瑜看着季景亦的眼眸因为激动而熠熠生辉,却又在下一刻被一层朦胧的阴霾笼罩住。
她稍稍细想,坐近了些:“你担心消息来源的真实性?”
换位思考,经历了那样近乎黑暗压抑的十年,她也没办法轻易相信高考真的会恢复。
其实外界已经有很多消息流出来,无数学子已经开始为不确定是否会真正到来的高考备战。
只不过有太多像小河村这样地势偏远,消息过于闭塞落后的地方,还迟迟不知道。
季景亦点点头,又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知青。
“有一位女诗人曾说‘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知道高考也许会恢复的消息,他们只需要静待返城的机会,忙碌于脚下这片土地。但倘若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为之振奋拼搏,最终却很可能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
“木瑜,信念被扼杀的力量,无异于切实地抹杀一个人。我不愿意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但我更不想让他们错过改变命运的机会。”
“木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季景亦抬头看着她,眼神安静而专注,像从前每一次望向她时那样,带着近乎虔诚的信任。
只是这一次,那目光深处多了一点藏不住的迷惘,在无声地向她寻求答案。
她是他唯一的主心骨,她会为他指引方向。
从来如此,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