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瑜这么想着,笑得更开怀了。
面对季景亦的疑惑,她瞥了眼四周的村民们,快速低声和他解释了一番自己刚才都在苦中作乐地想些什么。
她紧接着又玩笑地说:“季知青,你说我们俩像不像是两个小苦瓜,明明对人体有那么多有用的功效,却因为太苦不能被人轻易接受。但幸好,我们是同伴,我们的好,还有对方能够知道。”
季景亦此刻的心神全然被木瑜吸引,唇瓣嗫嚅了一下,无声回味着她所说的‘同伴’一词。
他想说点什么,想要否定她的言论。
他们不会是同伴,他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长处能被知晓,他这样罪业深重的人,本就该被人唾弃鄙薄,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她……什么都不知道。
季景亦眼眸黯淡,眼底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谷,翻涌着对过往苦痛的哀恸,对自我无尽的厌弃。
“吃糖吗?”
季景亦愣了一瞬,眼底苦痛的晦暗尚未褪去,错愕地抬眸,反应不及的哑声呢喃:“……什么。”
“嘘。”木瑜神秘兮兮地查看四周,然后靠近他,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般,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悄声对他说:“伸手。”
季景亦头脑尚未做出合理判断,左手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向她伸了过去。
下一秒,他就看见木瑜紧握的拳头飞快贴近他的掌心,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手心,待她收回手,他手中赫然多出一枚包装精巧的大白兔奶糖。
记忆瞬间随着手中的糖果被拉回至遥不可及的曾经。
‘小亦,阿娘听说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吃这个,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季知青,你喜欢吃糖吗?”
两道声音在脑海中重合,季景亦有一瞬间几乎分不清眼下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掩去恍惚的神色,声音沙哑地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个,这个糖很贵。”
留着自己吃不好吗,明明上一次吃了那么多喜糖,你应该很喜欢吃糖吧,为什么不留给自己呢。
他想问很多很多,但所有的疑问其实都源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
木瑜笑着说:“那你喜欢吗?只要你喜欢,再贵也值得。”
‘只要小亦喜欢,阿娘再累也值得。’
季景亦眼底的痛苦几乎要化作实质倾泻而出,他捏紧了糖果,近乎狼狈地避开木瑜粲然的笑颜,声音艰涩:“不喜欢。”
“这样啊……”木瑜脸上丝毫不见失落,不当回事地笑笑:“那我改天再给你带别的。”
“不用——”
季景亦话未说完,就被不远处的干部打断,把木瑜叫走了。
季景亦在木瑜离开时,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却又在她离开后,视线不由自主地紧随着她的背影。
而这一幕,全都被不远处的谢凛看在眼里。
谢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瞬之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和身旁的小姑娘们接着说笑。
木瑜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即使知道,恐怕也没精力顾上了。
她看着面前的副队长,不可置信地重复:“清理猪圈——我?”
副队长冷哼了声:“怎么,不乐意?人人都能做,怎么就你不行?你木丫头的命比旁人金贵不成?”
木瑜面对副队长的三连问,悻悻笑了笑:“哪能啊,我就是惊讶队里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派给我。”
副队长闻言又是一阵冷哼,对木瑜的不满不言而喻。
没办法,原主这个小霸王这些年来犯下的众怒不计其数,要不是看在木父的面子,早被整治了。
不赶巧,木父今天要去镇里开大会诉职做报告,一应事务都由副队长做主。
而副队长和木父木启文属于竞争对手,他不满木父处处压他一头,趁着木启文不在,故意给木瑜分配脏活累活。
木瑜闹的动静越大,村民们的怨言也就越深,对他越有利,等到来年大选,他准能把木启文拉下马,坐上大队长的位置。
副队长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朝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
藏在人群里的心腹们跃跃欲试地看向木瑜的方向,早早打好了腹稿,只等木瑜不满任务安排大闹时,就冒出来煽动村民。
他们这一招屡试不鲜。
可谁知木瑜今天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撒泼打滚的大吵大嚷,反而积极地去工具房领了工具就走。
全程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满。
木瑜从工具房领了工具后,绕了一大圈回到季景亦身边,从网兜里取出一个水壶递给他:“里面装的是酸梅汤,天气热,你多喝点,小心中暑。”
季景亦目光搜寻她的网兜,看到里面还装着一个水壶,才犹豫地接过水壶:“你——”
到了正式上工的点,人群忽然变得骚乱。
季景亦的后半句话被吵嚷的杂音盖过,木瑜拨开耳旁的碎发,仰头靠近他:“你说什么?”
她贴近的那一刻,季景亦呼吸顿时乱了节奏,耳根染上薄红,偏过头匆忙把视线移开:“没、没什么,谢谢你。”
木瑜笑得开怀,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些是用来收买你今后和我做组员的,我在贿赂你呢,有什么好谢的。”
季景亦知晓她说的是玩笑话,可他平日不常与人交谈,这会儿再怎么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怎么不扫兴的合理回应。
抿唇深思许久,闷闷地道出一句:“要谢的。”
木瑜看着眼前垂着脑袋,仿若灰扑扑小狗的季景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不是时机场合不对,她真想上手摸摸季景亦的脑袋。
木瑜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余光瞥见不远处,冷脸盯着她的副队长,只好收了玩笑的心思:“我先去上工了,一会儿午饭见。”
随后瞥了眼副队长,便像是避瘟神般忙不迭提着工具往外走。
她转身后,季景亦目送她的背影走远。
良久,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正午时分,太阳攀升至最高处,来到一天中日照最毒的时候。
本就臭气熏天的猪圈经过高温不断炙烤,彻底发酵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苍蝇成群地围着猪圈飞舞,嗡嗡声响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意乱。
和木瑜一起被分配来清扫的组员,露了个脸就消失了,一早上也不见人影。
木瑜猜到那人肯定是受了副队长的意,故意躲起来,为的就是激怒她,水滴石穿地利用她让木父失去民心。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着了对方的道。
木瑜取下脸上抵挡臭气的毛巾,望向不远处朝这边经过,准备去食堂吃饭的几位村民。
等到她们走近后,笑着挥手打招呼:“婶子……”
其中一位姓刘的婶子看了眼木瑜身后,奇怪地问:“木丫头,二毛那臭小子还没回来?”
木瑜叹了叹气:“可不是吗,一上午了也不见人影。可能是看不惯我,不乐意跟我一组干活吧。”
刘婶今早有事要回家一趟,路过猪圈时,木瑜特意和她搭话,拜托她帮自己和木母说声她中午不回家了。
刘婶心里对木瑜过往犯浑做的那些事,多少有点偏见,即使亲眼瞧见只有木瑜在这干活,看到被清扫了的猪圈,也根本不认为是木瑜劳动的结果,只当是同组的二毛有事暂时走开了而已。
可等她回了趟家再回来,竟然还是只有木瑜一个人在里里外外忙活。
这不,这会子大半个猪圈都快被清扫干净了,却连二毛的人影都不见一下。
刘婶一贯是热心肠,最看不得有谁被欺负。
从前木瑜这个小霸王在村里横行霸道,她半点不惧大队长的颜面,教训过木瑜好几回。这回瞧见二毛偷懒耍滑,脸上立马就不好看了。
木瑜视线扫过刘婶严肃的神情,露出腼腆的笑脸,和几位婶子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去附近的水井打水反复洗手洗脸,但猪圈独有的那股子腥酸臭味怎么都散不去,别说吃午饭,她光是干坐着不动都忍不住反胃。
木瑜在风口站了好一会儿,等身上的臭气稍稍散去些,才去阴凉处提着网兜去找季景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