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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去。

宋千千看着他。他明明在说自己的困境,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那平静之下,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宅斗心计,在他所面对的狂风暴雨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书,是烧不尽的。”宋千千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纪玄昭看向她,眼中带着探寻。

“他们能烧一次,就能烧第二次。”宋千千的思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前世今生的信息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大网,“所以,不能靠誊抄,要用刻版。”

“刻版?”纪玄昭微微挑眉。

“对。”宋千千的语速加快,“寻一处绝对安全之地,将《策论》全篇刻成木板。一套木板,可抵万千书生昼夜不休。这叫釜底抽薪。”

“他们能找到书稿,自然也能找到刻版。”纪玄昭指出。

“所以,不能藏在府中,也不能藏在书院。”宋千千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纪大人可知,京郊哪座寺庙的香火最盛,且最受权贵女眷青睐?”

纪玄昭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明白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为暗渡陈仓。”宋千千道,"我可以帮你,之后你可以把刻板带给我,我帮你带去藏起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光藏起来刻板并不能达到目的。要让它传出去。春闱在即,各地学子云集京城。将印好的册子,免费散发给各大客栈的寒门学子。他们穷,买不起书,一本连中三元的纪大人亲自编写的《策论》,于他们而言,是无价之宝。他们会成为你最忠实的拥护者。”

纪玄昭已经完全坐直了身体,他看着宋千千,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燃起了火焰。

宋千千却没有停。她迎着他炙热的目光,淡然道。

“当人人都以为你只会私下传播时,你要做的,是把它公之于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将《策论》全文,一夜之间,贴满吏部、户部、礼部……六部所有衙门的门墙之上。将那些世家大族试图掩盖的东西,彻底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逼他们,从暗处的销毁,走向明面。若是他们做任何动作,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釜底抽薪,暗渡陈仓,遍地开花,惊天动地。

一环扣一环,招招狠辣,步步为营。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纪玄昭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他本以为,她只是聪慧,只是在内宅的方寸之地有些心计。他从未想过,她的胸中,竟藏着如此格局与韬略。

这哪里是内宅女子的手腕,这分明是纵横捭阖的兵家之法。

许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初时很轻,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叹,而后越来越大,胸腔震动,如冰河解冻,春雷乍响。

他看着她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炙热。

“宋千千。”他缓缓念出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你,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向前倾身,那张清隽绝伦的脸,在昏暗的车厢中放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一团火,要将她的灵魂都点燃。

宋千千看道他突然靠近的脸,心跳漏跳了半拍。

她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裙摆的花样子。

纪玄昭回过神来,猛地往后一退,背‘嘭’的一声撞到马车壁上。

空气仿佛都开始变得灼热起来。

好在,马车在这时停下。

安定侯府到了。

宋千千逃似的悄然下车,融入夜色。而车厢内,纪玄昭抚摸着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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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个不起眼的清晨,纪府的小厮纪七,叩响了安定侯府的角门,将一口沉重的、上了锁的樟木箱,交到了白芷手中。

箱子里,便是那套凝聚了纪玄昭心血与工匠心力的《策论》刻板。

当天,宋千千便以大婚在即,需去寺中为未来夫婿祈福为由,向陈夫人报备了行程。陈夫人自上次李管事的事情后,威信大损,又因宋娇娇成日哭诉弄得焦头烂额,对宋千千的外出,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便准了。

京郊慈恩寺,香火鼎盛,是京中权贵女眷最常来的地方。

宋千千的马车停在寺门前,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命人将那口大箱子抬下,径直走向了知客僧。

“小女安定侯府宋氏,听闻寺中为祈福所立的文昌塔颇为灵验。今日特来捐赠香油钱一千两,并供奉一套友人抄录的经文刻板,愿于塔下日夜诵经,为我未来夫婿纪玄昭大人祈求仕途顺遂,文运昌隆。”

一千两。

知客僧的眼皮猛地一跳,就连周围进香的香客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这手笔,太大了。

知客僧双手合十,领着宋千千让她随意挑选位置。宋千千淡然地随着知客僧,将那口装着“经文刻板”的箱子,堂而皇之地供奉进了文昌塔最核心的位置。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无数双眼睛里。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塔中出来,宋千千正欲离开,却被几位打扮华贵的夫人小姐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吏部侍郎家的王夫人,她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宋千千:“这位便是宋大小姐吧?真是好大的手笔。宋小姐的确要给未来夫君好生祈福。”

旁边一位小姐掩唇轻笑:“可不是嘛。我父亲说,那位纪大人最近可是惹上了大麻烦。他写的那本什么《策论》,简直是异想天开,竟想让那些泥腿子都来跟我们世家子弟抢位子,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就是,听说几家大族已经联手,要给这个纪玄昭一点颜色看看了。”另一人附和道,“宋小姐此刻嫁过去,怕不是享福,是跟着一起吃苦呢。”

冷嘲热讽,极尽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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