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靥闻言,擦泪的动作一顿。
陶娇娘心中不服,捂着小腹几欲开口,都被赵老夫人眼神施压强行按了回去。
赵老夫人就算不懂官场之事,对长安裴家也多有耳闻,那可是大盛最顶尖的门阀贵族,封侯拜相,世代簪缨,是真正的钟鼎之家,名门望族。
也是怀昳科举之路上的恩人,万万不得怠慢。
赵老夫人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了花,“原是小郡公来了,既如此,可要好好招待人家,万不可怠慢了。”
苏怀昳点头,“是,那大郎先行告退。”
“好好好。”
待主事的一走,陶娇娘便起身,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边走边哭诉,“母亲,新妇肚子里还怀着主君的嫡子呢,怎能受得住禁足之苦啊……”
苏靥也走回了秦氏身边,理了理有些乱的披帛,状似不经意道:“听闻裴家和闫家都是长安望族,不知平日里可有往来,可否知晓闫府牧夫人之事,若是提起可怎么办,真是令人忧心呢。”
声音虽小,近处的几个人却都听得见。
赵老夫人看着已走到自己案旁的人,低声斥道:“你看看自己惹的麻烦,今日家有贵客,莫要再生事端,否则……”
赵老夫人扫了眼她的肚子,“我饶不了你。”
说着,便由庆姑姑扶着起身,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庆来的身子怎么样了,秦氏,你随我一同去看看……”
秦氏应下,“是。”
苏靥看了眼外面,也跟着起身,只是还没到门口便被陶娇娘拦住。
陶娇娘看着她这张和那贱人有六七成像的脸,心中怒恨交叠,挥袖便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陶娇娘捂着脸向后退了几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春晓的鼻子怒骂:“你这贱婢,竟敢打我!”
春晓梗着脖子,“你要打我们娘子,我凭什么不能打你?”
“你!”
陶娇娘气得顿足,指着彩绣便道:“你……你去给我撕了她这张能说会道的嘴!”
“是。”
彩绣早就看春晓不顺眼了,撸起袖子便朝她扑了过去。
春晓一招便将彩绣制伏在地,反折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地上一推。
“哎哟……”
彩绣抱着胳膊动弹不得,疼得扭曲。
“反了天了!”
陶娇娘气得不知从何处摸了个茶盏,里面茶汤滚烫,胡乱朝着苏靥扔去。
茶汤迎面而来,苏靥侧身躲过,啪的一声,茶盏落地,混着泥土,铺地砖石上刻的莲花纹映着一片脏污。
苏靥不怒反笑,她俯身捡起了一片碎瓷片,锋利的一端对外,她面上带笑,眸底却布满阴寒。
她步步逼近。
陶娇娘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失声大喊:“你个小贱蹄子,你要对我做什么!你……你敢……”
春晓攥着陶娇娘的手腕,苏靥捏着那碎瓷片,皎白的瓷片贴在她的脸上,轻轻滑动,所到之处,皆是渗血红痕。
她蹙着黛眉,缓缓靠近,声音轻得不得了,“我有什么不敢?就算将你的脸都划花了,也不会有人拿我怎么样,倒是你,天煞孤星的命格,若是再成了一个丑八怪,你说,苏家……还会要你吗?”
这是那年,她第一次被苏怀才绑走,陶娇娘对她说的话。
陶娇娘赶走了苏怀才,她以为,这位未见过几次面的三叔母是来救她的,殊不知,是来将她带入另一个深渊的。
她不知道,为何,三叔母为何会这么讨厌她,为何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厌恶她,亦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冰冷的瓷片贴在脸上,陶娇娘一动都不敢动,“你、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苏靥歪头,无辜地看着她,“这不是三叔母对我说过的话吗?这才多少年呀,三叔母怎么就忘记了呢?”
陶娇娘喉咙干涩,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瓷片划过的地方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啃食般,密密麻麻地疼。
苏靥欣赏着她的恐惧,蓦然手一松,瓷片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陶娇娘紧紧闭着眼睛,被吓得几乎昏厥。
苏靥拍了拍手上的茶叶渣子,转身离开。
春晓追在后面,不解道:“娘子怎么不给她的脸再下点药,难受不死她!”
春眠点了下春晓的额头,“三夫人还有着身孕呢,再折腾一番,孩子岂不是不保?”
春晓气得边走边踢石头。
垂花门外,毛掌柜等待已久,见人来了,殷勤地迎了上去,“六娘子。”
苏靥轻点了下头,并未停留,而是依旧缓缓往外走着。
毛掌柜只好跟了上去,一颗心惴惴不安。
她只需微微侧眸,便可见毛掌柜的神情,笑道:“说来今日,还多亏了毛掌柜在旁协助,否则也不能顺利揭发我那三叔母和陶管事的种种恶行。”
毛掌柜附和:“多亏六娘子聪慧,某不过是说两句实话罢了。”
苏靥停住步子,“祖母这次奖赏了我,可若说功劳,应也有毛掌柜一份,我自当要好好感谢。”
毛掌柜的额头一刹那便冒了许多的冷汗出来,“不敢,不敢……”
她柔声道:“我近日准备在待春堂附近开一间铺子,卖些娘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会用到不少香料鲜花,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生意自然也不能给外人做,当给信任之人才放心,方为共赢之举,毛掌柜觉得呢?”
毛掌柜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干瘦的脊背上像是爬了一条条冰冷的毒蛇,浑身紧缩不敢动弹,却始终抓不住这抹恐惧。
苏靥依旧是背对着他,山茶花看似绚烂易折,却有傲雪之骨,松柏之劲意,不争芳期,晚春犹在。
毛掌柜识趣地闭上了双眸,认命地行着叉手礼,“多谢六娘子赏识,某荣幸之至。”
苏靥转身,虚扶他一下,“我乃初出茅庐,还需毛掌柜多多指教才是。”
毛掌柜又开始擦汗了,“不敢,不敢……”
待回到马车上,侍从没忍住问:“掌柜今日不是要远行探亲去吗,怎么还应下了这苏六娘子的生意?”
毛掌柜斜了他一眼,开始闭目养神,“她早就知我今日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