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苏先生当众识破曹先生所开猛药方子之后,赵老夫人心中郁气难消,说是越想越气也不为过,便口头又给三房加了一月的禁足。
奈何小郎近日多来奉茶孝顺,哪怕已为人父,却还是和以前一般爱说些逗笑话讨人欢心。
赵老夫人心软,终是提前解了三房的禁足,且为了给足颜面,在解了禁足的当日便大摆家宴,邀三房共来临安苑赴宴赏月。
大房有事在身传话说要晚些来,二房管氏依旧告病未来,只送来了一壶清酒,说是为她们助兴。
临安苑内室。
赵老夫人半卧在长榻上,秋香色的锦缎褙子上绣着棋纹,隔着帕子从青釉菊纹盘中捏了个干桂圆,捏碎时啪的一声,直叫在场人心里一紧。
侍婢奉上茶盏,庆姑姑则在一旁往香炉里剪了几截松枝。
鎏金香炉上冒着袅袅青烟,屋中格外的宁静。
屋中烛台昏暗,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长榻旁竟还跪有一人,来往侍婢皆默不作声地避开那处。
陶娇娘衣着素净,梳着简单的发髻,仅别了一支木兰花玉簪,难得的清新淡雅,她低眉垂目,一改往日张扬之色。
向来浓妆艳抹的面上,如今却是淡扫柳眉,梳妆清淡,未傅粉,隐隐地还能看见脓疮之后所留下的一些红痕,可若是从侧面仔细瞧,还是有些凹凸不平的瘢痕未痊愈。
陶娇娘膝下未设蒲团,她是自老夫人派人来传话晚上吃家宴时,便想着提前过来卖乖的,谁知道一进来,便被庆姑姑压着跪下。
心中不免怨愤,觉得如今这赵老夫人是昏头了不成,不去惩罚罪魁祸首,拿她,拿三房开刀做什么?
就在陶娇娘的膝盖渐渐要失去知觉时,赵老夫人随手将剥好的桂圆扔到了盘中,微微侧眸似是刚瞧见陶娇娘一般,语气略带了几分惊讶,“你怎还跪在这里?”
陶娇娘咬唇,低下头掩下满脸的不甘。
赵老夫人说罢,又抬头看向屋中侍婢,提眉立眼,“一个个没眼色的东西,都在那儿杵着做什么,苏家买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偷懒来当木头的,是让你们伺候好主子的,看来,这些年当真是我太过纵容你们,竟这般眼里没活儿,忘了自己的本责,三夫人跪在这里竟也不知道扶一把?”
侍婢们皆低下头,默不作声。
庆姑姑笑着过来,扶起陶娇娘,“都是老奴的不是,剪松枝一下子忘了时辰,真真是该打。”
陶娇娘扯着唇角费力地笑了笑,连忙道:“多谢母亲。”
她也实在是跪不住了。
赵老夫人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只道:“你是昏了头吗?从何处寻了个如此无用的庸医过来,放着好好的苏先生不用,偏用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竟还敢将他带到长安来?”
这曹先生是个软骨头,上次被侍从捉了来时,没打几板子便将自己的生平过往给交代了。
陶娇娘没想到此事竟还能拿出来发难,揉着膝盖,语气满是委屈,“他原本不是我招来的医先生,是因原先的医先生实在病重无法效力,又念苏家宽厚心中有愧,这才推荐了他的师弟暂代,便是如今的曹先生,我看他颇有些年纪,又老实敦厚,虽是游医出身,可经历颇丰,便想着先用用也无妨,哪知……”
陶娇娘抬眸,含泪道:“子妇也并未想到他……他品行如此的差,这般不堪重用。”
说到此,陶娇娘适时地擦了擦眼角的泪,也是一脸的担心,她膝下只有一个郎君,如何不重视?
赵老夫人见她如此,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曹先生你打算如何处置?”
陶娇娘想起了原先的先生,医术高明可也难缠些,尤其还……
她低着头,手中缠着帕子,心中有些忐忑,未曾开口。
赵老夫人提着眉梢,一下子便怒了,“此等庸医,你难不成还想留着他继续祸害你们三房,祸害四郎的身子不成?这个年纪的儿郎,正是馋嘴猫儿的时候,这世间能有几个像大郎一般克己复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郎君?”
侍婢见状上去奉茶,也被赵老夫人一把推开,“你若是不能如秦氏一般教导好自己的儿子,便莫要从这等事上拖他的后腿,连累他的身子。当日若非苏先生在场,你能知,我能知四郎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药?你可知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小小的郎君还未冠年,又未成家,若是落下什么不得了的毛病,你当如何?你对得起庆来吗,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吗?”
当着满屋的侍婢被如此说教,陶娇娘心觉没脸,双手放在膝上,挡在宽袖里攥得死死的,长长的蔻丹指甲抠进肉里。
陶娇娘深吸一口气,蹙着柳眉,一手挥着帕子捂住心口,“多谢母亲提点,我这人向来心软,念着他是老人推荐这才,没想到差点酿成大祸,多亏母亲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回去定会及时处置了他,以免再祸害咱们家人。”
赵老夫人面色稍缓,“这才对,你能知道我的苦心便好。”
说完,从盘中挑出了那个先前剥好的干桂圆,让侍婢递给她。
陶娇娘接过,还未入口便听侍婢进来通禀:
“老夫人,大夫人和几位娘子都到了。”
“好。”
赵老夫人撑着榻起身,随口关怀了两句,“二房那边还未来?”
庆姑姑接过话,“听闻二夫人近日旧疾犯了,连榻都下不了,实在过不来,老奴过去瞧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先前也派人来告病,老奴见老夫人和三夫人在说话便并未进来打扰。”
赵老夫人接过茶,清了清嗓子,只问:“二房名下的那些铺子,这些日子谁来管?”
庆姑姑笑道:“这老奴便不知了。”
陶娇娘一听,连忙起身过去,接过侍婢手里的碧玉发簪为赵老夫人戴好,“仲嫂近日身子不适,又怕铺子无人管荒废了,便托我暂时帮她打理。”
“你?”
赵老夫人看着铜镜,闻言不由侧眸斜了她一眼。
“正是,这可是仲嫂亲口所讲,子妇如何敢欺瞒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