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夏动了。
她把那份遗诏,跟那块绣着“夏”字的婴儿肚兜,一同高高举起,声音清越,响彻整个广场。
“陛下,先帝遗诏在此,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当年先帝爷早已立下遗诏,传位于太子。更写明,若太子有失,则由太子唯一的嫡女,安乐郡主,继承大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所有惊愕的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而我,云知夏,便是当年那场大火中,唯一幸存的安乐郡主!”
“不……不可能!”
瘫软在地的裴砚之,像是被踩了尾巴,猛的从地上弹了起来,指着云知夏,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是假的!你一定是假的!安乐郡主早就死了!是我……是我亲眼看着她被烧成焦炭的!”
他因为激动,不小心说漏了嘴,随即又惊恐的捂住。
可已经晚了。
那句“我亲眼看着”,早已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云知夏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哦?是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弧,“那裴相不妨解释一下,这块只有我皇室嫡系血脉才有的凤血玉佩,为何会一分为二?”
“一半,在我手中。”
“另一半,又为何会出现在,那被你灭了口的苏家后人手中?”
她扬起手中的那两枚已经合二为一的玉佩。
玉佩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又妖异的血色光芒。
裴砚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想反驳想狡辩,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另一边,龙椅之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在看到那枚完整的凤血玉佩时,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
她浑身一颤,手中的佛珠“啪”的一声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是……是阿芷的......”
她失神的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是阿芷那孩子,留下的东西……”
太后的失态,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场的所有朝臣,再无怀疑。
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地上,一身素衣,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子,眼神里,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敬畏,甚至……是狂热。
先帝遗诏,皇室信物。
她才是这大乾王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高声山呼。
紧接着,像是燎原的野火,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直冲云霄,震得整个皇城,都在嗡嗡作响。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底下那山呼海啸般的朝拜,看着那个被所有人拥戴的女人,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知道,他输了。
从云知夏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他输给了二十年前,自己亲手种下的因。
也输给了,这个比她母亲,还要聪慧还要狠绝的女人。
“皇兄。”
就在这震天的山呼声中,云知夏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去看底下那些跪拜的臣民,只是抬起头,平静的看着龙椅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轻轻的,叫出了那声让她恶心了二十年的称呼。
“这出戏,唱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现在,您是不是也该,给我,给我惨死的父母,给我那被冤杀了二十年的东宫旧部,一个交代了?”
皇帝的身体,剧烈的晃了一下。
他看着她,那张与记忆中某个温婉女子渐渐重合的脸,嘴唇哆嗦着,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朕,认输。”
……三日后。
一道足以震动整个大乾王朝的圣旨,从皇宫发出,昭告天下。
——废黜左相裴砚之,满门抄斩,九族之内,凡有牵连者,一律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朝。
——宸贵妃,骄纵跋扈,构陷忠良,赐白绫三尺,于长春宫内,自尽。
其母家,削爵罢官,贬为庶民。
——重审二十年前太子谋逆案,为先太子正名,恢复其所有名誉。
追封其为“仁孝皇帝”,其妻为“贞烈皇后”,入皇陵,享万世供奉。
——寻回先帝遗诏,册封流落在外的安乐郡主云知夏,为大乾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监国长公主。
赐金册宝印,享摄政之权,代天子,巡狩天下。
这几道圣旨,像几颗重磅炸弹,把整个京城,都炸翻了天。
而在这场滔天巨浪的中心,云知夏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平静的住进了皇帝赐给她的,位于京郊的“静心苑”。
那座别院,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却也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皇帝的美意,是座华美的囚笼。
他承认了她的身份,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也用这种方式,把她死死的困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怕她。
怕她手里的那份遗诏,怕她那足以号令神农谷的苏氏血脉,更怕她背后,那三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为她豁出性命的男人。
云知夏对此,心知肚明。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
她只是每日带着两个孩子,在别院里,看书种药,烹茶下棋。
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问世事,静心休养的闲散公主。
她知道,皇帝在等,在等一个能把她这颗不受控制的棋子,连根拔起的机会。
而她,也在等。
等一个,能把这盘棋,彻底翻盘的时机。
这天,她正陪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放风筝。
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响了静心苑的大门。
来人是七皇子,萧景。
他依旧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但那双总是死寂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光亮。
他屏退了左右,对着云知夏,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皇姐。”
这一声“皇姐”,叫的云知夏心头一颤。
她把他扶起,声音里带着几分疏离。
“殿下不必多礼。”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皇姐。”
萧景的眼中闪过一丝执拗。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卷轴,递到云知夏面前。
“这是母妃留下的,真正的……神农谷商道图。”
云知夏的瞳孔猛的缩了一下。
她接过那卷轴,入手微沉,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
展开,一幅比苏莲给她的那份摹本要详尽百倍的地图,呈现在眼前。
上面不光标注了所有通往神农谷的密道,更用朱笔,圈出了几处极为隐秘的,标注着“药王遗藏”的地点。
“母妃说,这是当年,云芷姨母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萧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说,神农谷真正的宝藏,不是那些珍稀的药材,而是这几处遗藏里,足以颠覆整个大乾王朝的……东西。”
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云知夏。
“皇姐,我知道,您想做什么。”
“而我,可以帮您。”
“条件呢?”
云知夏的声音很平静。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我不要皇位。”
萧景笑了,那笑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跟悲凉。
“我只要……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我母妃,当年真正的死因。”
云知夏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却心深似海的少年,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他。
“好。”
良久,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送走萧景,云知夏把那份真正的商道图,收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而就在这时,柳钰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姑娘,宫里来人了。”
“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说……说太后她凤体抱恙,点名要您,即刻入宫,前去诊脉。”
“姑娘,这……这会不会是个套?”
苏莲的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颤抖,“宸贵妃刚失势,太后就召您入宫,这也太巧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云知夏的神色却很平静,她把那卷真正的《神农谷商道图》不着痕迹的收进袖中。
她看向柳钰,沉声吩咐:
“你去一趟靖王府,告诉王爷,太后召我入宫,事关重大,请他……务必在宫外接应。”
“是!”
她又转向苏莲:
“你去慕容商行,告诉他们的管家,就说我需要一份宫中所有嫔妃,尤其是宸贵妃母家的详细资料,越快越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蹲下身,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小墨,小暖,娘亲入宫,你们就留在静心苑。我已请了顾大人派人在此处守卫,你们万事小心,不要乱跑。”
“不!”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娘亲,我们跟你一起去!”
云小墨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宫里人心叵测,我能帮你分析局势。”
“娘亲,我也去!”
云小暖的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我能闻到谁是坏人,谁在说谎!”
看着两个孩子那倔强的眼神,云知夏的心又软又疼。
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
……慈宁宫。
殿内焚着上好的安息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后半倚在凤榻上,一身暗金色常服,脸上未施脂粉,更显憔悴。
她看着跪在下面的云知夏母子三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云知夏。”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病中的虚弱,“哀家听闻,你前几日,让宸贵妃在云心堂,丢了个大脸?”
云知夏俯下身,姿态谦恭:
“回禀太后娘娘,臣女不敢。”
“不敢?”
太后冷笑一声,“这京城里,还有你不敢的事吗?哀家倒是小看你了,身边竟能同时聚着靖王、京兆府少尹和江南首富这三尊大佛为你撑腰。”
“哀家今日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云知夏看穿。
“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句话,问得又狠又直接。
云知夏的心猛的沉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太后在逼她站队,也是在替皇帝试探她的底细。
她要是答错了,今夜怕是走不出这慈宁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安静跪在一旁的云小暖,忽然抬起小脸,用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太后,奶声奶气的开口。
“太后娘娘,您心里的小人儿,为什么在哭呀?”
太后的呼吸瞬间一窒。
“它说,它好想好想那个叫‘小七’的小哥哥。它还说,它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见小哥哥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轰!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太后的脑中炸开。
她猛的坐直了身子,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七皇子……是她心头那根碰都不能碰的刺!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而眼前这个能看透人心的孩子,却一语道破了她藏得最深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
太后的声音都在发抖。
云知夏立刻把女儿搂进怀里,惶恐的磕头:
“太后娘娘恕罪!小女年幼无知,胡言乱语,惊扰了凤驾!”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从袖中取出那本顾晏尘送来的、关于南疆毒物的医书。
“臣女听闻太后凤体抱恙,特意从一本古籍中,寻来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或许能为娘娘分忧。”
她把医书呈上,翻开的那一页,正好是关于一种名为“七日绝”的慢性毒药的记载。
那毒药的症状,跟当年七皇子“病逝”前的症状,竟有七八分相似。
太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云小墨也开了口。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兵部侍郎陈海的卷宗,双手举过头顶。
“太后娘娘,草民也有一物,想请您过目。这是草民无意中从一位病人手中得来的。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南疆商路的账目,草民看不懂,只觉得……跟朝廷的军需往来,似乎有些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