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身旁的陆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情绪波动。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手臂看似无意地碰了碰苏小暖的胳膊，传递着无声的警示和安抚。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位周总显然对张头儿的“钻研精神”很感兴趣。
他走到备餐台前，目光落在那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的脆皮五花肉上，点了点头：“哦？张师傅有心了。”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筷子和一小碟。
周总夹起一小块，那酥脆的表皮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他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下一刻，他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满意！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嗯！！”他重重地嗯了一声，连连点头，看向张头儿的目光充满了赞许，“不错！非常不错！外酥里嫩，肥而不腻，香气独特！张师傅，今天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放下筷子，甚至难得地伸出手，拍了拍张头儿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前两天那点小事，就算了。往后也要像这样，肯动脑筋，肯为我们钻研，知道吗？”
张头儿被这一拍，简直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都轻飘飘起来，脸上笑开了花，连连鞠躬点头：“知道！知道！周总您放心！我一定再接再厉，绝不让您失望！”
周总满意地点点头，对身后跟着的人示意了一下。
立刻有人上前，用一个更精致的盘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条完整的脆皮五花肉端了起来。
“这菜，我端走了。”周总说完，便带着人，在那浓郁不散的香气中，转身离开了厨房。
直到门帘彻底落下，厨房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张头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
他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激动和庆幸的红光，目光扫过厨房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苏小暖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愧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功成名就后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他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都……都别愣着了！该干嘛干嘛！准备午饭！”
众人这才散开，重新忙碌起来，但看向张头儿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有羡慕，有不屑，也有了然。
苏小暖默默转身，走到水池边，用力地搓洗着双手，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憋闷的火气。
陆铮安静地跟在她身边，拿起一个土豆，继续他沉默的削皮工作，只是那削皮的节奏，比平时稍微快了一丝丝。
忙碌而压抑的一天终于结束。
圣心会的食堂提供一顿简单的晚餐，大多是中午的剩菜。
苏小暖和陆铮混在人群中，默默地领了自己的份，找了个角落坐下，低头吃着。
食不知味。
苏小暖心里还堵着那口气。
虽然知道卧底任务重要，不能因小失大，但自己辛辛苦苦、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做出来的菜，就这么轻易被人摘了桃子，任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她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娃娃脸绷得紧紧的。
陆铮坐在她对面，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沉默地把自己碗里唯一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红烧肉夹到了苏小暖的碗里。
苏小暖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陆铮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快吃”。
就在这时，旁边桌子几个看起来在后厨待得时间比较长的老员工低声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张头儿今天可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可不是嘛，前两天因为他儿子那病，医药费凑不齐，急得跟什么似的，颠勺都没力气，不小心把菜汤溅到了刘管事身上，好家伙，刘管事当场就发火了，说要开了他！”
“唉，也是不容易，他儿子那病是个无底洞啊……”
“今天周总这一关算是过了，周总比刘管事级别高，他发了话，刘管事应该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说起来，还多亏了今天那盘肉……真香啊，也不知道张头儿从哪儿学来的……”
断断续续的对话，像几滴冷水，滴在苏小暖心头那簇小火苗上。
张头儿……儿子病重？得罪了管事，差点被开除？
她之前那股被抢功的愤懑，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张头儿面对周总时那谄媚又惶恐的样子，想起他后背被冷汗浸湿的痕迹……那不仅仅是为了邀功，更像是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挣扎。
厨房里的这些人，李婶，那个剁骨的壮汉，甚至张头儿，刨去圣心会成员这个身份，他们本质上，似乎都和她伪造的背景一样，是为了生存、为了家人而挣扎的“苦命人”。
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呢？
苏小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点不爽，虽然还没完全消失，但已经淡了很多。
她不再是为了那盘被抢走的脆皮五花肉而生气，更多的是对在这种扭曲环境下，人性被迫扭曲的一种无奈和……一丝怜悯。
她低下头，默默地将陆铮夹给她的那块红烧肉吃掉。
味道一般，甚至有点咸，但她却觉得，心里好像没那么堵了。
陆铮看着她明显舒缓下来的侧脸线条，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吃完饭，两人随着人流回到那间布满“眼睛”的3012宿舍。白晓晓依旧戴着她的墨镜口罩，靠在床上玩手机，对他们回来没有任何反应。
苏小暖和陆铮也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例行公事般地简单洗漱，在浴室里也尽量保持背对摄像头，动作迅速，然后各自上床。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苏小暖望着天花板上那个隐藏在灯罩里的摄像头方向，心里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