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标第三日,扬州府码头晨雾未散,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苏晚一袭素色男装立于船头,目光清冷地扫过忙碌的伙计与沉甸甸的盐包。
三艘漕船漆黑如铁,帆布在微光中泛白,苏记商号的赤旗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灭的火。
“明船三艘先行,暗船两艘尾随五里。”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盐包外麻内油纸——若遇劫,不必死守,立刻凿破油纸,沉货保人。”
话音落下,满场哗然。钱掌柜脸色发白:“东家!十万斤盐啊,怎能说沉就沉?”
苏晚眸光一凛:“他们要的不是盐,是我苏晚败阵,是百姓对平价盐失去信心。沉了假货,才能保住真民心。”
众人这才恍然。
随着号令响起,三艘大船缓缓离岸,桨轮搅动江水,拖出长长的浪痕,驶向北线运河深处。
当夜,北线三里湾突现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一艘漕船仿佛撞上暗礁,船身倾斜,木板撕裂声刺耳可闻,在漩涡中迅速沉没。
跳水的伙计“扑通”连响,盐包尽数坠入江底,只剩气泡汩汩上升,如同无声控诉。
消息如野火燎原。茶肆酒坊议论纷纷:“苏家翻船了!盐全没了!”汪元达在临江茶楼捧着茶盏大笑,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黄毛丫头也敢动我根基?真是自取其辱!”康王府密使飞马报信:“王爷!盐船已毁,苏晚信誉扫地!”
可就在全城以为她一败涂地时,苏记商号门前却排起了长龙。
天刚亮,骡蹄哒哒,车马络绎不绝。
门口立着一块大木牌,墨字赫然:“苏记平价盐,每斤三十文,凭牌换购。”——竟是市价六成!
人群窃语:“船都沉了,哪来的盐?”
二楼窗扇“吱呀”推开,苏晚凭栏而立,衣角轻扬:“沉的,是装石头的空船。真正的盐,昨夜子时已由南线旱道入库。”
全场哗然。
原来早在三日前,苏记便以“修堤坝”为名,悄悄从采石场运进百吨碎石,混入仓库。真盐被替换为外裹麻布、内塞碎石稻草的仿包,外观重量毫无破绽。
而真正的十万斤盐,则分装五十辆骡车,由蒋掌柜亲率,伪装成普通商队,走最偏僻的南线陆路,一夜之间悄然入城。
更妙的是,她在每五斤盐包中夹一枚小铜牌,刻着“苏记·平价惠民”。百姓凭牌下次可优先兑换。此举一出,口碑瞬间逆转,街巷皆赞:“苏掌柜舍本为民,良心生意!”
地牢阴湿,火把摇曳。被俘的劫船头目昂首挺胸,等着酷刑伺候。
苏晚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抚扶手雕纹,语气平淡:“汪元达给了你们多少?”
“三……三百两。”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六百两银票,推过去:“我给双倍。从今往后,盯住他所有船——何时出航,运什么货,我要一清二楚。”
顿了顿,目光如刃:“你知道他为何选你们吗?因为你们是弃子。事成归功心腹,败露你们顶罪。昨夜杀官军三人,按律当斩,株连九族……而我,给你活路,还给钱。”
头目怔住,冷汗直流,盯着那张银票,久久说不出话。
一张反间大网,悄然铺开。
清晨冷风拂面,苏晚踏上阶梯。蒋掌柜低声禀报:“顾大人已在行辕等您。”
她拂去袖口霉斑:“也好,该听听这位‘清流监察’怎么说。”
行辕书房烛火摇曳,顾昭之手指轻敲案上密报。
“康王府正调集银庄资金,准备抛售大量黑市存盐,压价冲击你的市场。”
苏晚神色不动:“那就让他们抛,越多越好。”
她站起身,望向窗外残月:“我已经和江南十二家米行达成协议——半斗米,换一斤苏记盐。”
顾昭之蹙眉:“盐价已是六成,再换米,你要亏空。”
“短期蚀本,换的是长久民心。”她唇角微扬,“当扬州百姓的米缸盐罐只认‘苏记’二字时,康王府的盐,连灰都不剩。我要的,不是赢一场商战,而是让他们在江南无立足之地。”
三日后,黑市盐果然涌入,价格压到市价七成,甚至低于苏记。
起初有穷户贪便宜购入,但不出两日,便有人发现那盐泛苦带泥腥,蒸饭发灰,孩子吃了腹泻不止。
消息传开,说书人在茶楼编了新段子:“苏家女掌柜舍本换民心,康王府老爷刮地三尺喂穷人!”
百姓提着米袋笑着走过黑市摊前,直奔“苏记惠民盐栈”。
汪元达听闻,怒砸紫砂盏,碎片四溅,茶汤如血。
苏晚站在盐栈前,看着蜿蜒长队,接过老妇递来的铜牌,郑重放入木盒——里面已堆满百姓手写的谢条。
这时蒋掌柜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激动难抑:“东家!大喜!江南七府商联一致推举您为‘江南盐务总协’!”
她仰头望去,朝阳初升,金光洒落全身,仿佛为她加冕。
夜深人静,蒋掌柜又折返,递上账册,声音低沉:“东家,这几日有巨额银两在几户大钱庄间秘密流转,不在市面流通,像是……在等什么时机。”
苏晚翻开账册,指尖停在一笔笔异常交易上,眼神渐冷。
风暴,从来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