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在看到唐清羽那双平静眼眸的瞬间，心头猛地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立刻甩开了脑海中那张与张宝仪相似的脸庞，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疾步朝着孤立在庭院入口处的唐清羽走去。
“清羽……”他唤他的名字，声音带着急切想要解释的意味。
然而，一个洪亮而带着威严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
晟王萧玘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他目光落在唐清羽身上，脸上挂着看似和煦实则疏离的笑容，朗声道：“这位便是唐提刑吧？果然是气质不凡。本王早就听闻我朝出了位历代第一位女提刑，今日一见，实在是不简单啊！”
他这话声音不小，立刻将周围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女提刑？”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门客闻言，脸上立刻露出轻蔑之色，阴阳怪气地接口道，“女子嘛，就该在家学学琴棋书画，练练女红，读读《女则》《女训》，相夫教子才是正道。这女人当官，抛头露面，与男子争锋，岂不是牝鸡司晨，乱了纲常？”
他身旁另一名肥胖的门客立刻附和，眼神还故意瞟向一旁娴静站立的张宝玥，抬高声音道：“李兄所言极是！你看人家张太傅家的二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惊才绝艳，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才是女子典范！不像有些人，整日与尸体打交道，双手都沾着尸臭味，也配来参加王爷这风雅的春日宴？真是晦气！”
他这话语极其刻薄，引得周围一片附和的低笑和嘲弄的目光。
萧煜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眸中怒火升腾。
他正要厉声呵斥，唐清羽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和嘲讽，脸上没有丝毫怯懦或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都给本王住口！”萧煜将唐清羽护在身后，目光扫过那两个口出恶言的门客，以及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强大的气场瞬间压制了全场的嘈杂，“唐清羽乃朝廷正式任命的提点刑狱司提刑官，凭的是真才实学，破的是悬案奇冤，保的是百姓安宁！她的功绩，岂是你们这等只知阿谀奉承、嚼舌根子的人可以诋毁的？再敢有出言不逊者，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萧煜的维护掷地有声，让那两名门客脸色一白，讪讪地不敢再言，周围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晟王萧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笑容不变，他拍了拍萧煜的肩膀，看似打圆场，实则将矛头再次对准了唐清羽：“煜儿何必动怒，他们也不过是玩笑几句。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唐清羽，“唐提刑既然要成为我皇家的媳妇，未来的睿王妃，光会查案验尸恐怕还不够，总该有些能登大雅之堂的过人之处，方能服众。今日趁着这春日宴，不如就向在场的诸位大人展示一下琴棋书画，如何？也让本王开开眼界。”
他这话看似提议，实则刁难。谁都知道唐清羽出身并非世家大族，自幼所学皆是为了继承家传的仵作之学，于这些贵族女子必修的才艺上，恐怕并不擅长。
唐清羽沉默着，没有接话。
方才那山羊胡门客见有机可乘，又按捺不住，嗤笑道：“王爷，您这可就是为难人了。像唐提刑这样整日与凶杀、尸体为伍的人，怎么会懂这些附庸风雅之事？您想看她表演，恐怕只能看她当场验尸了！哈哈哈！”
他一带头，刚刚被萧煜压下去的哄笑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放肆。
一直安静旁观的张宝玥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温婉无害的笑容，走到唐清羽面前，柔声道：“唐姐姐，您千万别在意这些玩笑话。诸位大人只是性子直爽，并无恶意的。走了这么远的路，想必口渴了吧，请用杯茶润润喉。”
她说着，双手将茶杯递向唐清羽。
唐清羽目光微凝，看着张宝玥那看似真诚的眼睛，出于礼节，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唐清羽的手指即将碰到茶杯的瞬间，张宝玥的手腕几不可查地一抖，整杯滚烫的茶水猛地倾泻而出，尽数泼在了唐清羽伸出的右手手背上！
“啊！”张宝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茶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她立刻用手帕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泪光，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是这茶杯太烫了，我没拿稳…真的对不起！”
只见唐清羽白皙的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紧接着浮现出好几个触目惊心的水泡，皮肤火辣辣地疼。
萧煜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想要抓住唐清羽的手查看：“清羽！你的手！”
唐清羽却猛地将手抽回，藏于袖中，仿佛那灼痛并不存在。
她看也没看泫然欲泣、连连道歉的张宝玥，目光平静地扫过刚才嘲讽她最厉害的那个山羊胡门客，又看向旁边棋桌上摆放的棋盘。
她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这位大人既然觉得女子不该为官，只该附庸风雅，想必琴棋书画定然精通。恰好，下官对棋道略知一二，不知大人可敢赐教几招？”
那山羊胡门客一愣，没想到唐清羽会突然提出下棋，他自恃棋力不俗，又想在晟王面前表现，当即冷笑道：“有何不敢？只怕唐提刑待会输了，面上不好看！”
两人当即在棋桌旁坐下。唐清羽甚至没有去看手背上的伤势，只用未受伤的左手执黑子。
棋局一开始，她便落子如飞，攻势凌厉无比，棋路刁钻狠辣，完全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绵软风格，倒像是久经沙场的将领。
那山羊胡门客起初还不在意，十招之后，额角已见冷汗，十五招时，已是溃不成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屠戮的大龙，脸色惨白。
“承让。”唐清羽放下棋子，声音依旧平淡。
不等众人从这惊人的棋局中反应过来，唐清羽又转向刚才那个肥胖门客：“这位大人似乎对对子也颇有见解？不如我们也来对上一对？”
那胖门客见识了她下棋的厉害，心中已怯，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退缩，只得硬着头皮应战。
唐清羽随口出了几个极其刁钻的上联，那门客支吾半天，对得驴唇不对马嘴，而唐清羽给出的下联却个个工整绝妙，意境深远，引得在场一些真正懂行文士不由得暗暗点头。
连败两人，唐清羽这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晟王，以及周围那些神色各异、再也笑不出来的宾客，最后落在萧煜写满担忧和愤怒的脸上，微微颔首。
“王爷，诸位大人，提点刑狱司尚有公务待办，下官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她语气从容，仿佛刚才那连番的刁难、烫伤、对弈、对对子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告辞。”
说完，她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挺直脊背，转身便走，步伐稳健，身影潇洒决绝，很快便消失在庭院门口。
萧煜见状，心急如焚，立刻就要追上去。
“煜儿！”晟王萧玘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萧煜无法挣脱。
萧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看着唐清羽离去的方向，语气冰冷而充满不容置疑：“此女性情乖张，目中无人，毫无礼数教养！不过会些查案验尸的微末伎俩，便如此狂妄，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睿王妃之位？如何能入我皇家宗牒？”
萧煜猛地回头，看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王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