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抬起头,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脑子有什么毛病啊,还嫌折腾不够啊?”
章文下一句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两句大逆不道的话,哽了片刻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王婉:“你说话嘴慢一点能怎么样?”
王婉气得很,抱着胳膊撇撇嘴,语气尖锐得跟毒针似的:“本来的事。阿柔失去了孩子,本就是最伤心的时候,他居然还提什么纳妾,什么东西啊。”
“……你这孩子,说话注意点。那是举人老爷,你就是眼下再风光,也不过是乡下女子,怎么能如此评价吴疑?”
王婉心里愤愤不平,暗自吐槽对方算什么举人老爷,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她好歹还有个正经的主簿职位——只可惜这话只能她心里嘀咕嘀咕,到底不能说给章文听。
“哼!事情论的是个道理,我们老百姓要讲道理,皇上天子也要讲道理,他是举人老爷又如何,也一样要讲道理!儒家这么多年,讲的不就是个道理吗?”
章文皱起眉,许久,点点头居然附和了一句:“倒也是。”
王婉心情随即稍微好了一点,皱着眉仿佛忍着恶心似的继续讨论起问题来:“所以他怎么会忽然提出这种事情来?吴疑聪明得很,前段时间他想要攀吴宝贵的高枝,后来连树也给连根拔起,如今应该老实点才是?怎么说出这种糊涂话?”
章文叹了一口气,压低些声音:“前段时间劳心劳力,孩子没有保住不说,还落下了病根。郎中来给阿柔看过了,说阿柔这辈子大概很难再有子嗣了。”
听到这句话,王婉倒是愣住了:“什么?”
章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依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妻子无法延续子嗣,就是休弃也不为过……吴疑说要纳妾,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大抵因为阿柔是我的女儿吧,本官总觉得如鲠在喉。”
“什么人之常情!”王婉怒不可遏,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打断了章文的话,“本来孕育子嗣就只是女子的辛苦,吴疑当时还刺激阿柔,弄得她孩子没有了,身体坏掉了,现在来说他要纳妾!他纳什么?”
章文被她说得哽了片刻,只干咳一声:“到底不能说得太过分。”
“他干这些事情倒是不嫌弃过分呢,如今事情做了,说不得了?”
章文无奈叹息,最后只能摇头:“你这张嘴如今也是出了名了,连大司马都能辩上一辩。本官可没能耐和你论争。”
王婉不痛快地叹了一口气:“阿柔眼下可知道这件事了?她如何说?”
提起女儿,章柔的表情更加抑郁:“老夫喊你来,为的正是阿柔的事情……”
王婉到了后院的时候,只觉得这地方格外冷,仿佛冰窟似的。青雀远远瞧见她,眼睛亮了亮,小跑过来,低声和王婉说话:“小姐这几日身子乏,总不起来。”
“这几日都是这样?”
“从那事儿之后便这样了,只是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只觉得身子伤了,到底要多睡睡觉。但是如今小姐越发不起来了,我担心她。”
青雀皱着眉,说话的功夫,眼眶红了一圈。
王婉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没事的,我先去看看小姐。”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角落里烧了一盆炭火,床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无声无息,仿佛蒙着被子的石头似的。
这里比起王婉家里更加安静,似乎连雪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王婉走进去,许久说不出话,最后挨着床边坐上去,戳了戳那块软乎乎的石头:“起来啦,太阳公公晒屁股了。”
被卷仿佛蚕蛹似的动了动,一只素白的手剥开缝隙,从里面传出细弱的声音:“婉婉?”
“嗯呐,我来找你玩。”王婉挤出一个笑容,指向外面,“外面雪下得好大哦,我想打雪仗,但是没有人陪我,你快起来陪我我!”
章柔从被子里钻出来一些,依旧懒懒地躺在枕头上,半梦半醒地挤出笑容:“你去找青雀吧,我没有力气。”
“我不想跟青雀玩,她老让着我。”
“那你找贺先生嘛。”
“我也不要跟阿瘦玩,他老是害怕砸着我——我就要跟你玩,好不容易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也不起来赏雪,也不跟我打雪仗,只是窝在被子里,好没有意思。”
章柔虚弱地笑了笑,软绵绵地靠在枕头上:“对不起啊,你特地来找我,我却是这副模样。我身子很重,起不来,下次吧。”
王婉见劝不起来,盘腿挤到床上,态度有点固执:“你睡了好久了,应该起来动动。一直躺着也会生病的。”
章柔靠在枕头上摇摇头:“好累,我动不了。”
她靠在枕头上,羡慕地看向王婉:“婉婉,你是不是刚刚从外面进来?外面街上是不是忙年呢?热闹吗?”
王婉连忙点头:“热闹得很!你起来,我给你买点心去!有什么烦心事啊,吃点甜的就全部都忘记了。”
章柔又摇摇头:“你帮我带云弟去买点糕饼吧。我答应了年年给他买的,但是我起不来了,只能麻烦你代劳了。”
王婉泄了气,伸手捏了捏对方温热的脸颊:“你这样病恹恹的,你弟弟也没心情吃糕饼啊。”
章柔听罢,表情更加阴郁:“我拖累了弟弟,爹爹因为担心我吃不好睡不下……我知道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可是我没力气,只能叫他们都不好受了。”
“你别这么想。”王婉不太擅长劝说,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
章柔叹了一口气,就这么空洞地望着窗外:“婉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我可能瞧不见明年的初雪了。”
王婉极其失落地从县丞府上出来,街上刚刚扫过,又落了层白,她踩着雪走到街口,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天空嚎了一嗓子:“这是闹哪样啊!我不知道怎么办啊!这种软绵绵跟雪花似的情绪到底怎么处理,谁来教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