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要这么一讲,好像还真是。”闻言稍稍冷静下来了的姬明昭皱了皱眉头,一面扶着少年人的手腕,让他将那折子拿得再近一些。
在仔仔细细看过一番那通篇马屁废话、字迹也远不如其他臣子们规整清晰的奏章后,她下意识将自己的眉心锁得越发紧皱了些,遂沉吟着轻轻抬指击打了萧珩的掌心。
“按说……依着大鄢律|法对着科考舞弊及卖官鬻爵一事的惩罚力度……前朝应当是无人敢大肆买卖官爵、大行舞弊之事的。”姬大公主说着眉眼微低,“或者,即便是在如雅州一般远离京城的西南边陲偶能见有买官舞弊的,也当不敢做得太为过分。”
“那也就是说,不管这位雅州知州究竟是在中举后,主动放弃春闱,经由知县、县丞,主簿一类的小官,一步步做到的知州;还是在他春闱得了进士出身后,由朝廷下放到地方直接上的任——他本身也都应该是有一定的真才实学的,至少不会废物到连本正经奏章都写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问皇帝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虽说帝王每年确乎是要收到不少从各地呈上来的各式贡品,这些个知州知府们,也确乎是有随时向朝廷汇报自己辖下农人工匠们最新培育或制作出来的新玩意的义务……
但像笋干、白酒,红桔一类说特殊又称不上有多特殊;说常见,倒也不是随处都能见到地方特产,它又不是多稀罕到不得了的东西……他想问,那就在正事之后顺带手地跟上一句不就得了嘛!
哪怕他有时是真不知道那折子里面该写些什么玩意上去了,偶尔一个月两个月的折子这么写便也罢了……他又为何非要月月如此?
“再加上他这看着字迹就歪歪扭扭、写得狗屁不通的奏章。”
姬明昭思索着微蜷了手指。
——月月如此的奏折,配上这又歪又丑的字迹,这二者加在一起,那她便只能怀疑,这雅州知州,要么是仗着雅州与鄢京相去不下万里,天高皇帝远,他觉着朝廷管不到他,他耽于享乐、消极怠工,混日子,甚至与人勾结,在当地自己做了“土皇帝”。
要么,这奏章根本就不是他本人写的,是他随便在衙门里找了个人代笔。
当然,从他今年呈递上来的这几份奏章来看,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是又偷懒又找人代笔!
“看来,父皇成日光盯紧了朝中的这些天子近臣是不够了——朝廷也到了该杀一杀这些分散在各方各地的蠹虫的时候。”想清楚了这一点的姬大公主垂眼冷嗤一口,遂令萧珩先将那簿批复好了的奏章单拎出来搁在一边,“不过……光凭这么几个月的奏折,我们倒也没法子治这雅州知州的罪。”
“这样,萧怀瑜,你先把这折子拎出来稍做个记号,我们再观察他两个月,看他后面递上来的几道折子是否依然如此——刚好,雅州离着邛州的距离不算远,而邛州及锦城一带,近来又频发地动。”
话至此处,姬明昭有意放缓了些语速:“我本就忧心那地方今年会不会生出大震,并已命人暗中筹备了些钱粮以备不时之需——倘若今岁邛州锦城一带果有大震,我便打算主动同陛下请命,赶往蜀地赈灾,届时亦自是可趁从临近州府调粮之机,彻查一番雅州知州。”
“反之,若今岁蜀地风平浪静且那知州仍旧不知悔改,那本宫便打算等到明年开春,该到雅州上茶贡的时候,再找由子给他硬挑出点错来,连同着这些折子一齐呈递上去……借机劝谏圣上,请他下令严查各地知州知府,以正地方倦怠之风。”
“也好……如此一来,这事明面上都相当于是陛下干的,我们顶多也就算是奉命行事——不会把事闹得太过引人注目。”萧珩颔首,话毕甚是利落地依着姬大公主所言给那折子做了个极不起眼的记号。
姬明昭闻此颇感欣慰地一收下颌:“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眼下咱们羽翼尚且未丰,本宫这一时半会,可没那个在台前硬跳着四处惹眼的爱好。”
“那,殿下,邛州一带地动的那事……这需要微臣再额外替您准备些别的什么吗?”譬如更多的钱粮、赈灾用的药材,行军帐篷……之类的。
萧怀瑜垂头盯上了少女的眼睛,无意识扣紧了她的腰。
他也想不清殿下这么单薄的肩膀怎么就要担负起这么多的军|国|大任的……但瞧她提起去往邛州赈灾时熟练的语气,她似乎从前也不止一次地去其他地方赈过不止一样的灾了。
……他想替她再多分担一些他能干的事,
他很怕她累到……更怕她会这么无休止地忙碌下去,再透支了身子。
“唔,这次应该不需要了。”细细回想过她这回已做了多少准备的姬大公主微一摇头,“毕竟若蜀地真出了灾,朝廷也会再额外拨钱用以赈灾的,我亦没必要大包大揽,将所有的担子都拢到了自己身上。”
“那些东西只消够顶上了第一批、能撑到朝廷赈灾的钱粮下来,并补足了可能被沿途官员盘剥下去的那一部分银子就好了……到时候我也会尽量给那些官员们定死一个限度。”
“——水至清则无鱼,想趁机稍捞点油水润润钱袋,这我管不着,但谁要敢狮子大开口贪的多了耽误了赈灾,害百姓们白白丧失了性命,本宫定会让他们提前一步滚去西天,拜见佛祖!”姬明昭微笑,萧珩听罢却禁不住又轻声叹出了口气来。
——殿下对赈灾流程,及对前朝地方这些官员们的了解比他想得还深入一些……看来在他先前全然缺席的那八年里面,她果然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摔了不少的跤、吃了不少的苦。
“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萧怀瑜闭了闭眼睛,边说又边闷闷将脸埋进了少女的发顶,“那臣近期,就只管先忙活明白收购那些羔羊皮的事好了……您回头若有什么需要,再随时召见微臣便是。”
“嗯,你最近是先折腾好戎鞑那头的事就可以,回来要真遇到了别的麻烦,我再叫你。”姬明昭应声点头,她甚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少年人的心情似乎又有些低落,于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似的戳了戳他的手臂,“但咱们这话又说回来了,萧怀瑜。”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多细腻心思……看来从前一直让你装着纨绔,还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