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五岁少女的面孔骤然浮现。
那是她的母亲。
亲生的母亲。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那个生下她、却从不曾拥抱过她的女人。
她该怎么跟吴海荣说?
说她刚刚在一瞬间看见了未来的妈妈?
那个女孩,现在还没她大?
说她这趟穿越,可能根本不是命运的恩赐,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我……”
她的声音轻轻发抖,几乎轻不可闻。
“可能……是怀孕太累了,乱想了吧。”
她迅速把头埋进他怀里,鼻尖贴着他衬衫的布料,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吴海荣没再多问,只当她是孕吐加重,情绪起伏大。
他将她扶到了沙发上,让她靠好,又快步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亲自递到她手里。
随后,他取来一条厚厚的毛毯,仔细地搭在她腿上。
“别在外面晃悠了。”
他坐在她身边,语气温柔。
“想散步,等我陪你,行吗?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苏晓玥点点头,指尖依然冰凉。
即便握着水杯,也无法回暖。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如果她真的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是不是都在悄无声息地搅动命运?
她改变了那么多的命运,那……她自己原本的爸妈呢?
她能阻止他们相遇吗?
如果她继续留下痕迹,继续干预这个世界……
那她自己,会不会从未出生?
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接下来几天,她逼自己埋进工作里,用忙碌来麻痹神经。
她比从前忙了三倍不止,几乎把每一分钟都填得满满当当。
女工们见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笑盈盈的,便也没察觉异样。
刘琴芬照旧一边干活一边唠叨,时不时提醒她。
“苏组长,你可得注意身体,别累着了,肚子里可是两条命呢。”
齐秀珍拉着她一起调试新一批布料的颜色,一边比对色卡一边打趣:“你这眼神越来越准了,比老师傅还毒。”
小卫和金玉芬兴冲冲地拿着最新的销量报表跑来汇报,满脸喜气。
“苏姐,这个月的订单又涨了!客户都说咱们的新款有档次!”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可只有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悄然改变。
她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
小腹微微鼓起,眼神却空得像被掏走了什么。
她的脸比从前圆润了些,唇色淡,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她是谁?
她的身份像被撕成两半的纸页,一边写着苏晓玥,一边写着飞裳创始人。
可哪一页,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名字?
2023年的她,不过是写字楼里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而1987年的她,却站在聚光灯下,一手创办了飞裳集团。
可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她不知道。
或许,真实的她,就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也许,真正的她,从来不是某个时间点的定格,而是所有选择叠加后的总和。
那天傍晚,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窗外的喧嚣渐渐退去,城市的节奏在暮色中放缓。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没有急着走,仿佛在等什么。
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把整个屋子染成了暖暖的金黄色。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她手一抬,像往常一样拉开了那个旧抽屉。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支铅笔、几页旧纸,还有一卷胶带。
铅笔是磨秃了头的,纸页上隐约写着些过时的会议纪要。
这些物件静默地躺在那里。
那本曾经陪她度过无数夜晚的笔记,早就在卫成霖发疯那晚,烧成了一撮灰。
她曾以为,那本笔记是钥匙,是通往真相的桥梁。
可现在,桥断了,钥匙没了。
她反而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平静。
也许,有些联系,本就不该存在。
手机突然响了,是刘小英。
她迟疑了一瞬,才接起电话。
“晓玥,下班没啊?妈给你熬了乌鸡汤,让海荣去接你回来?现在你是两个人吃饭,得补补!”
刘小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她突然想起昨夜,自己随口说了句最近有点累,第二天清晨五点,厨房灯就亮了。
刘小英蹲在灶台前,一勺一勺地搅着锅里的汤。
“党参要先泡,乌鸡要焯水,红枣我数了十二颗,正好补血。”
这一切,都不是梦。
是有人在用心爱着她,记得她的口味,心疼她的疲惫。
她吸了口气,用力把哽咽咽回去,声音轻快地回:“好啊妈,我们马上回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腕上戴着海荣送的银镯。
这双手,曾经翻过预言笔记,也曾签下飞裳的第一份合同。
可现在,它们只想好好捧起一碗热汤,陪妈妈说说话。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
夜风从玻璃缝隙钻进来,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推开窗,深市的夜色刚亮。
远处的天际线被无数高楼切割成锯齿状。
广告牌闪烁着斑斓的光,车流如河,川流不息。
这座城市从不睡觉,它永远在奔跑,在追赶。
而她,也曾是这奔跑中的一员。
可正是这些琐碎的坚持,堆砌出了今天的飞裳。
不。
不管她是误闯进来的,还是老天故意安排的。
此刻握在手里的,才是她该攥紧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些纹路,记录着她走过的路,流过的汗,受过的伤。
她绝不让一个还没发生的梦,毁掉现在摸得着的温热。
梦是虚的,未来是未知的。
可这一碗汤的温度,这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都是真的。
她要留在这儿,站在属于她的位置上。
吴海荣来接她时,一眼就看出她变了。
他没问她怎么了,只是伸出手,轻轻牵住她的手。
“妈说汤快好了,今天爸特地去码头,挑了你最爱吃的基围虾,一上午都没停手。”
推开门,院子里全是香味。
那香气浓而不腻,一层层地涌出来。
刘小英端着碗出来,头发还沾着油星儿。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袖子挽到手肘。
几粒细小的油点溅在额角的碎发上。
她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念叨:“小心点啊,汤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