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老夫人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看到安子书的模样,便知他已经看到了过往的片段。
她将水杯递给他,轻声道:“都过去了,孩子。你爹娘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卧房里的啜泣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窗外的风穿过回廊,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窗棂上挂着的铜铃,发出细碎而苍凉的声响。
楼承之伸手,将蜷缩在床沿的月言揽入怀中。
她的脊背还在微微颤抖,像风中快要折断的柳枝,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低头,鼻尖蹭过她沾满泪水的发顶,那熟悉的栀子花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成了此刻最尖锐的利器,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对不起,月言。”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愧疚,“娶你的时候,我曾许诺要护你一生安稳,可到头来,却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甚至要面临这样的结局。”
月言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与气息都烙印在他身上。
她知道他没有错,从他接过家主令牌的那一刻起,这份责任就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她恨的不是他的选择,而是这吃人的规矩,是那些以荣耀为名的逼迫,更是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楼宇。
“承之,”许久,她才抬起头,红肿的眼眶里还凝着未干的泪,眼神却多了几分决绝,“若你一定要去,便带我一起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更不能让你在那边孤零零的。”
楼承之的心猛地一缩,他用力摇头,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不行。阿颂不能没有娘。我已经不能陪他长大了,你必须好好活着,看着他平安成人,看着他远离这些纷争。”
“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月言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我们是夫妻,本该同生共死。你让我留在这世上,看着别人取代你的位置,看着阿颂活在没有父亲的阴影里,这样的日子,比死更难熬。”
楼承之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
这些年,他们早已是彼此生命里最密不可分的部分,如同枝与叶,根与土,早已注定要生死相依。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那吻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无奈:“好,我们一起。但阿颂,必须走。”
月光透过窗缝,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霜。
卧房角落的绣绷上,那幅未完成的栀子花纹样静静躺着,针脚细密,却在最关键的地方断了线,如同他们戛然而止的人生。
接下来的几日,楼府表面上依旧平静,家臣们各司其职,长老们偶尔会来议事厅询问禁地的情况,楼承之总是从容应对,仿佛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可只有他和月言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越来越近,他们必须在献祭仪式前,为小楼颂铺好一条生路。
月言开始频繁地整理衣物,她将小楼颂从小到大穿的衣裳一件件叠好,放进一个精致的樟木箱里,每叠一件,就忍不住掉一次泪。
她还找出自己陪嫁的一支玉簪,那是当年楼承之亲手为她戴上的。
如今,她将簪子仔细擦拭干净,放进一个锦囊里,想着将来有一天,阿颂长大了,或许能凭着这支簪子,想起母亲的模样。
楼承之则秘密联系了菩提观的观主,那是他年轻时在外游历结识的挚友,为人正直可靠,且修为深厚,足以护住一个孩子。
他将楼家的一部分私产托付给观主,只求他能将小楼颂带到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平安长大。
“承之,你可想好了?”
观主在密室里,看着神色凝重的楼承之,语气里满是担忧,“一旦阿颂离开楼府,就再也无法以楼家子弟的身份立足,甚至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
楼承之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小楼颂那张稚嫩的脸庞,心口像是被巨石碾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想好了。”
他睁开眼,眼神坚定,“比起楼家的荣耀,我更希望他能活着,能拥有一个平凡而安稳的人生,不用背负家族的重担,不用卷入这些阴谋诡计。这是我作为父亲,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观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定会护他周全。只是,你和月言夫人......”
“我们的命,早已属于楼家,属于雾隐谷。”
楼承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能为阿颂换来一条生路,值得。”
离开密室时,楼承之路过花园,看到小楼颂正蹲在栀子花丛旁,手里拿着小铲子,笨拙地挖着泥土。
深秋的栀子花早已谢尽,只剩下枯黄的枝叶,可孩子似乎还在执着地寻找着什么。
“阿颂,在做什么?”楼承之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楼颂抬起头,脸上沾了些泥土,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我在种栀子花。娘亲说,等明年春天,栀子花开花了,我们一家人就能一起去郊游了。”
楼承之的心猛地一揪,他强忍着泪水,蹲下身,帮孩子把挖好的土坑填好:“对,等明年春天,我们一定去。”
可他知道,这个承诺,他永远无法兑现了。
小楼颂似乎察觉到父亲的情绪不对,他伸出小手,摸了摸楼承之的脸颊:
“爹爹,你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因为禁地的事情?娘亲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孩子的话语纯真而温暖,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楼承之的心脏。
他将小楼颂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孩子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阿颂真乖,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强,知道吗?”
小楼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脸埋进父亲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
他不知道,这样的拥抱,已经所剩无几。
献祭仪式定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按照楼家的规矩,献祭者需在玄幽秘境的祭坛上,以本命血脉为引,催动秘术,镇压禁地的浊气。
这个过程极为凶险,献祭者往往会灵力耗尽而亡,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