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哑的呼唤声,在空旷的崖壁间回荡,却被更大的水声和风声吞没,得不到任何回应。
越来越多的侍卫沿着绳索下来,加入搜寻。
众人以皇帝为中心,沿着河道两岸,向上游下游仔细排查。时间一点点流逝,从白日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
萧辰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他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疼痛,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搜寻着。
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从他额头滑落,模糊他的视线,他却只是随手抹去,那双赤红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可能藏匿他心爱之人的角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第三天清晨,一名侍卫在下游一处被河水冲刷形成的浅滩石缝中,发出了一声惊呼。
萧辰如同触电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他期盼的身影,而是一片……被河水浸泡得有些发白、边缘破损、却依旧能看出是月白色、并且沾染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的——破碎衣角!
那是云锦昨日穿着的寝衣的布料!
萧辰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瞬间抽空所有力气。
他颤抖着,几乎是匍匐着,伸出那双早已血肉模糊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般,将那片染血的碎布,从冰冷的石缝中拾起,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
那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淡淡的、如今却让他痛彻心扉的馨香,以及……那浓重的、属于她和他们未出世孩子的……血的气息。
“啊——!!!!”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悲嚎,从萧辰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河滩上,紧紧握着那片碎布,抵在额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如同孤狼丧偶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
她死了。
带着他们的孩子。
尸骨无存。
只留下这片染血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那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停止。
萧辰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无泪水,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和在那冰冷之下,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碎布贴身收藏,仿佛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遗物。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因他状态而噤若寒蝉的侍卫,声音沙哑、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回京。”
回到京城,萧辰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朝政,不是安抚民心,而是——复仇!
他亲自提审那名灰衣刺客,动用最残酷的刑罚,撬开他的嘴,挖出背后指使者——正是曹尚书余党与幽冥司的又一次勾结!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整个京城!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上空仿佛终日弥漫着一层化不开的血色。萧辰以铁腕手段,展开疯狂而血腥的清洗。
所有与曹党余孽、幽冥司有牵连的官员、家族、势力,无论身份高低,无论证据是否确凿,皆被无情地连根拔起!
菜市口的刑场,鲜血几乎染红每一块地砖,日夜不停地行刑。抄家、灭族、流放……
昔日繁华的京城,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哭喊声、求饶声,被军队铁蹄和刀剑出鞘的声音无情地压下。
萧辰仿佛化身修罗,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之上,批下的每一道朱批,都带着淋漓的鲜血。
他不再上朝,不再接见任何无关的臣子,只是通过一道道冰冷的旨意,操控着这场血腥的屠杀。
他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他死去的爱人和孩子,也试图用这无边的杀戮,来麻痹自己那早已千疮百孔、痛不欲生的灵魂。
他得到了天下,坐稳了皇位,却永远地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所有。从此,这万里江山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更加冰冷、更加巨大的囚笼。
他活着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两件事:复仇,以及……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中,煎熬度日。
京城上空的血腥气,仿佛凝固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数月不散。菜市口的泥土被反复浸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作呕的赭红色。
昔日煊赫的曹党门庭,如今已是朱门落锁,蛛网尘封,偶有野犬徘徊,发出几声凄凉的吠叫。牵连其中的官员、世家,被连根拔起,血流成河,整个靖朝的上层经历一场近乎残酷的洗牌。
萧辰,便是在这片血色与废墟之上,正式举行登基大典的后续仪式,并昭告天下,改元——“永失”。
“永失”。
这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最绝望的判词,刻在新朝的年号之上,也刻在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心中。
它无声地宣告着这位新帝内心无法愈合的创伤,与他所失去的、再也无法挽回的一切。
全天下都知道,帝后失和,那位曾惊艳整个靖朝、助新帝奠定江山的传奇女子,已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刺驾与坠崖中,“香消玉殒”。
萧辰没有为云锦举行任何形式的葬礼,甚至没有设立衣冠冢。
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她只是离开了,而不是彻底地、残酷地消失。
他将自己囚禁在冰冷的太极殿深处,那方承载过他们最后温情与最终决裂的宫苑,被他彻底封存,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冷酷。朝堂之上,他惜字如金,每一个决策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与高效,却也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残忍。
他不再有任何温情,不再有任何耐心,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或质疑,都可能引来他冰封目光的凝视,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与死寂,足以让最胆大的臣子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无处宣泄的痛苦与悔恨,都投入到朝政与无休止的追剿之中。
清洗完内部的“隐患”,他的目光,投向外部真正的仇敌——墨阎,以及与其勾结的北狄残部、幽冥司主力。
他活着似乎只剩下复仇。
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那崖底孤魂,来麻痹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日夜被凌迟的心。
他亲自调动军队,重新部署边防,一道道冷酷而精准的军令从京城发出,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向边境蠢蠢欲动的敌人。
他启用一批在清洗中证明忠诚、且能力出众的年轻将领,赋予他们极大的权柄,唯一的要求便是——对敌人,绝不手软。
朝臣们畏惧他,却也依赖他。
这位新帝虽然冷酷得近乎不近人情,但他的能力与铁腕,确实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因权力更迭和内部清洗而有些动荡的朝局,并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应对着外部的威胁。
然而,这位看似无坚不摧的帝王,在无数个深夜里,会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望着西北方向——
那是她坠崖的方向,也是如今边境战云密布的方向,一站便是整夜。
寒露浸湿他的龙袍,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手中紧紧攥着那片从崖底找回的、早已失去温度和气息的染血衣角,仿佛那是他与过去、与她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他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帝王。龙椅之上的,只是一具被悔恨、痛苦和复仇欲望驱动的空壳。
这一日,萧辰正对着巨大的边境沙盘,推演着对北狄用兵的策略,一名风尘仆仆、背上插着三根代表最紧急军情的染血雉翎的传令兵,踉跄着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嘶哑绝望:
“陛下!八百里加急!北狄王庭与幽冥司主力倾巢而出,勾结西域孔雀王朝部分兵力,已连破我玉门关外三道防线!
守将李将军……战死!玉门关……危在旦夕!北狄狼主放出狂言,要……要踏平我靖朝山河,为他死去的左贤王报仇!”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高踞龙椅、面色阴沉如水的帝王身上。
内忧刚平,外患已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这破碎的江山,这无尽的痛楚,似乎要将这刚刚诞生于血与火之中的“永失”王朝,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